科尔沁的月亮比紫禁城的薄,像一块被风刮薄的奶皮子,贴在黑蓝的天上。小燕子——如今草原上都唤她“杏影长公主”——勒住马,仰头灌了一口马奶酒。酒是酸的,带着煮过的腥气,却把她喉头那股北京话里带不出的苦给压了下去。
她今年二十。二十岁的中原女子,早该梳圆髻、穿褙子,在铜雀金笼里学做端庄的影子;而二十岁的草原公主,却能披貂尾、蹬马靴,把头发编得又紧又硬,像一柄随时可以抽出来的鞭子。
可她今夜不想做影子,也不想挥鞭子。她只想把那一小块月亮含在嘴里,让它化开,看看里头到底还有没有六岁那年衔杏塞给她的、沾着糖霜的杏花片。
“公主,北京有信。”贴身的女奴捧着铜管跑来,靴跟碾碎了一地早凋的野苜蓿。小燕子接过,指尖先摸到管口那粒封蜡——蜡上压着一朵小小的、五瓣的杏花印。她胸口猛地一空,像有人拿钝刀割断了一根早已长进肉里的线。
线的那一头,是绛雪轩的灯火,是雪奴最后一团冰凉的身子,是杏奴刚会翻身时攥紧她小指的手。她忽然想起离京那夜,自己拿银线缝在丝带上的八个字——“杏花影里,姐姐在”。缝完最后一针,她咬断线头,血珠溅在丝带上,像一粒朱砂痣。她当时想,若有一天自己死在外头,那粒血痣也能替她把妹妹们带回京城。
信很薄,比草原的风还薄。展开,却只有三行:
“雪奴去岁冬殁。杏奴已会翻身。杏花比去岁早开三日。”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连墨迹都淡,像写信的人一边写一边把眼泪往肚里咽。小燕子却一下子读懂了——衔杏怕写多了,自己会在信纸上哭出声;又怕写少了,自己会把这三行字当成她最后的遗言。
她把信贴在胸口,隔着貂裘,仍能感觉到那股凉。女奴小声提醒:“公主,明日是那达慕,王爷请您去挑马。”她点点头,把信纸折成小小一方,塞进贴身的锦囊。锦囊里还有半块玉牌,是当年雪奴脖子上挂的那块,被火燎去一角,只剩一个“奴”字。她离开京城前偷偷从猫坟里挖出来,带着它一路北上,像带着一只不肯投胎的魂。
夜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她忽然想起自己离京那年,也是杏花未落的时节。令妃拖着病体,把杏奴裹在杏红襁褓里递给她,说:“替我多看一眼草原。”她当时笑着应下,却在转身时听见背后一声极低的哽咽,像有人把一口血咽回喉咙。如今她看了四年草原,从春看到冬,从雪看到沙,却再没人来问她要回去。
第二日,那达慕开场。她挑了一匹枣红母马,马腹上有一块天生的白斑,像一瓣飘落的杏花。王爷笑她:“公主怎的不选那匹黑马?跑得快。”她抚着马鬃,低声答:“这匹像我妹妹。”王爷听不懂,只当她思乡,便赏了她一串银铃,系在马颈。铃声清脆,像绛雪轩檐角当年的惊鸟铃。
赛马时,她故意落在最后。马蹄踏过初融的雪水,溅起泥点,像那年紫禁城杏花落尽后,御沟里漂着的残瓣。她想起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学骑马,是燕卿姐姐把她抱上马背,说:“别怕,姐姐在。”如今她二十,却再没人对她说这句话。她只能把缰绳勒紧,让马跑得再慢一点,好让风把胸口那口血腥味吹散。
傍晚,篝火燃起。她独自走到营地外,把锦囊里的信纸拿出来,就着篝火点燃。火苗窜上来,舔过“杏花比去
第19章 杏影二十[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