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薨后第三十日,宫里撤下白幡,换了杏红绡纱宫灯。
那颜色比往年更艳,像是要把一场仓促的丧事一口气冲散。御花园的杏树却不管人事,花期一过,青子累累,压得老枝低垂。
衔杏抱着杏奴,在绛雪轩抄《药师经》。
她腕子上的翡翠算盘已被摘下,换成一串十八子沉香,是皇后新赏的,说是“静意”。算盘被收进螺钿小匣,匣盖内侧还贴着当年抓周时的红纸条——“算盘一握,将来善理财帛”。她偶尔打开看一眼,指尖在冰凉的算珠上拨出“一二三四”,像拨一段再也回不去的童谣。
杏奴在她怀里吐了个奶泡,小脸皱成一团。
衔杏低头,拿帕子轻按那粒朱砂痣——痣比出生时淡了些,像一粒被雨水晕开的胭脂。她忽然想起令妃生前最后一次抱女,曾用指甲在那痣旁掐出一道月牙痕,低声说:“记住疼。”那疼如今落在自己手臂上,成了每日寅时必醒的惊梦。
夜里,雪奴的窝从暖阁移到廊下。老猫不肯就寝,拖着后腿在青砖上蹭,蹭得皮肉溃烂。
太医来看,只说“寿数已尽”。衔杏把雪奴抱到膝上,拿银剪剪开它脖颈打结的毛。剪到最后,那截褪色的杏红丝带终于断裂,玉牌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雪奴”二字已磨平,只剩一道凹痕。
她忽然大哭。哭声惊动檐下新挂的惊鸟铃,铃舌撞在铜壁上,清脆得像当年燕卿姐姐的笑。杏奴在摇篮里被吓醒,跟着哭。宫女要抱走孩子,衔杏摇头,把雪奴的身子裹进杏奴的小被子里,像裹一段旧时光。
“让它们做个伴。”她说。
景娴皇后开始让她学着看账册。
先是永和宫的月例:炭、米、绸缎、药材,一笔一笔,在算盘珠上滚出细碎的雷声。衔杏拨珠时,耳畔却响起令妃临终前那句“替我多看一眼杏花”。她抬眼,窗外杏子已青,风一过,枝头簌簌,像谁在悄悄撕碎一封未写完的信。
接着是尚仪局送来的《内廷岁时记》草稿——要她誊清,预备来年刊印。她看见“令妃魏氏,某年某月某日薨”那行字,墨迹未干,晕开一小片,像泪。她拿笔蘸了朱砂,在旁边添一行小字:“七公主生母,讳杏奴。”写罢,又拿刀裁下那一条,折成小小方寸,塞进雪奴的玉牌里。
端午前,科尔沁来信。
燕卿的信比往年薄,只一页,说草原新雪初融,她已能骑马射雁。末尾问:“杏奴可好?雪奴可好?”衔杏把信贴在胸口,觉得那纸竟比雪奴的身子还凉。她回信,写“雪奴去岁冬殁”,写“杏奴已会翻身”,写“杏花比去岁早开三日”。写到“早开三日”时,笔尖一顿,墨汁滴在杏红笺上,像一滴血。
信使出发前,她折了一枝青杏,用白绫裹了,塞进信筒。那是今年最早结的一枚果,酸涩难言,像所有来不及成熟的告别。
七月半,中元夜。
皇后准她在绛雪轩设小盂兰盆会。她让宫女用杏叶叠灯,里头放一星烛火,漂在御沟水上。杏奴被乳母抱着,伸手去抓灯影,抓到一手湿。衔杏抱过孩子,指给她看最远的一盏——那盏灯底贴着一片杏花瓣,是去年令妃死时
第18章 杏花影动春欲晚[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