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水浮桥”那一段,写司马懿站在桥上,对着曹爽的使者指天发誓:“吾只想清君侧,绝无他意,可指洛水为誓。”
“誓?”他冷笑一声,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誓”字上重重画了个叉。“帝王的誓,从来都是给活人听的。”他想起孙太后说过,爷爷当年围南京时,也对城上的守军喊“降者免死”,可破城那日,凡是朱允炆的旧臣,哪个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方孝孺的十族血流成河,那“免死”的话,早被风吹得没影了。
就像徐有贞。第一次兵变失败后,他跪在太和殿的金砖上,额头磕得见血,说“臣一时糊涂,求陛下给条活路”。他念着“稳定为重”,没杀他,只贬去了云南。可结果呢?这人跑到漠北,勾连了瓦剌的残部,愣是又闹出一场叛乱。
“所谓安稳,不过是暂时尚未爆发的乱子。”朱祁钰的指尖在“司马懿诛爽三族”的字句上顿住,那里的墨迹像是浸了血,看得人眼晕。史书写,曹爽交了兵权后,以为能回府做富家翁,结果没出三天,司马懿的兵就围了他的府邸,从井里拖出了私藏的龙袍。那时的曹爽,会不会想起桓范劝他奔许昌时的话?会不会后悔自己信了那“洛水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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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叹气。朱祁钰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意瞬间钻了进来,带着海棠花苞的清苦气。宫墙之外,京城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他知道,这头巨兽的肚子里,藏着无数双眼睛——有徐有贞的旧部,有等着看他笑话的文官,还有漠北草原上,瓦剌人磨得发亮的刀。
他想起昨日阿依娜站在廊下的样子,红着眼问他“琪亚娜的肚子怎么办”,问他“你就眼睁睁看着朝堂烂下去吗”。那时他还觉得恼怒,觉得这草原女子不懂帝王的难处。可此刻对着《三国志》里的高平陵,他忽然懂了——曹爽的难处,是觉得自己还有退路;而他的难处,是总以为“拖一拖”就能过去。
“拖不过去的。”他对着夜风低语,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就像曹爽拖到最后,拖没了兵权,拖来了灭族之祸;就像土木堡的败局,也是拖出来的——明明知道瓦剌人在边境蠢蠢欲动,却拖到对方扣了皇兄才想起备战。
回到案前,他重新拿起那份军器监的清单。竹笺上“十之三四已不能用”的字样刺得人眼疼。他忽然想起兵部侍郎上周递的《改良疏》,里面说“西洋有红夷大炮,可轰塌城墙,若能仿造,可保边关十年无虞”。当时他觉得国库空虚,觉得“十年无虞”是画饼,便把疏压在了案底。
可现在,他看着《三国志》里“司马懿据武库”的记载,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火铳,忽然明白——所谓安稳,从来不是等来的,是造出来的。是造能穿透铁甲的火铳,造能轰塌城墙的大炮,造得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再也不敢盯着这大明的江山。
朱笔在清单上重重落下,写下“准”字,墨汁透过纸背,在下面的《三国志》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恰好落在“高平陵”三个字的旁边,像滴凝固的血。
烛火又跳了跳,将朱祁钰的影子重新投在墙上,这次的影子不再是紧绷的弦,倒像把蓄了力的弓。他合上《三国志》,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数算着什么。窗外的海棠花苞在风里轻轻晃,有几朵已经悄悄裂开了缝,露出点迫不及待的红。
天快亮了。他知道,等第一缕阳光照进暖阁时,那份《改良疏》会被送到工部,会有工匠开始熔化旧铁,会有新的图纸在烛火下画出来。而他,这个总在犹豫的帝王,终于要做一件不拖的事了。
就像爷爷当年握紧了刀,就像于谦当年跪在太和殿前,有些事,躲不过,也不能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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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烛下读《三国志》·高平陵[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