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十九章 相知相忘[2/2页]

剑试花容 九霄玉碎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外面必然知道船内发生了意外之事,花非卿心道不妙,索性放开控琴之手,去挣脱音绝。右腕在他人控制之下本就已经落于下风,但谁知道音绝并未急着制她,反而立掌向那琴面上拍去,七根丝弦齐齐一声嗡鸣,典雅高贵的雕花素琴,顿时已裂作两半。
      渔舟一阵剧烈的摇晃,篷顶风声呼啸,外面那八个高手,想必都已经布置好了。
      四面楚歌——四面,“楚”歌。
      岸上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璇玑军开闸放水啦——”
      如同是应了他的话,船头突然被巨浪拍得“砰”得一声巨响,花非卿脚下一个踉跄,回神时恰看见音绝脸色变了又变,好半天才“哈哈哈”地狂笑起来:“真是没想到,贵国皇上难道不知道他一开闸,第一个死的就是皇后你!”
      花非卿扶着船弦,彼此都站得不稳,上次长芙女墓中她想必已经知道自己不会水了,这样的大浪之下,小小的渔舟必定不能支撑多久,当即运力在船上一拍,折下一大截木板,而在此同时,渔舟猛地一震,下一秒,眼前便已是一片模糊,想必自己已经光荣成为了一只落汤鸡。
      船翻得太突然,她连眼睛都还来不及闭,隔着浑浊的河水隐隐约约看见音绝脚尖在水里一踏,身子已经窜出了水面,而自己抓着那块准备好的救命木板,呛了好几口水才从水里浮出来,双耳露出水面的一瞬,便立即被嘈杂的兵戈相接声所充斥,落水之际,琼羽竟已派兵迎战。红色和黑色的战袍,犹如隔着汉界楚河,一布一局,皆是无声厮杀。
      不断有死人的尸体落入护城河,,水流湍急,不一会儿就被冲得不见了踪影。
      其实如果苏禊玉开闸,即使有这么个木板,她也照样会被浪头打入水里。可是恰恰出其所料,河水反而趋于平静,水面刚好只涨到岸边,一丝一毫也未冲入城中。
      难道开闸放水不过只是虚张声势?
      不像某人的风格。
      花非卿摇了摇头,唇边却渐渐浮出了一丝微笑,现在这么趴在木板上的姿势也不觉得窝囊了。
      却不知道是谁的恶爪一把将她从木板上拎了起来,然后一件厚实的外袍带着令人迷醉的清香当头罩下。苏禊玉抱她在臂弯,无限宠溺地揉着她湿漉漉的发,嗔道:“都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笑。”
      彼岸城门已被破开,璇玑军队鱼贯而入。而方才都抢磁卡去闭闸救水的琼羽军发现中计时再赶回来已经晚了。花非卿心想这招声东击西果真用得录,不禁爽口大开:“你丫倒是长进了不少,谁教你的?”
      苏禊玉俯在她耳畔:“不要小看我,以后还有很多事情,我得教你。”
      听出他话中的意味,花非卿有些窘迫地推了推他,纹丝不动,此时苏禊玉已经轻巧地落在对岸的城门前,腾出一只手挥剑断了两人的性命,尽管厮杀惨烈,城门内众将士依然于无形中让出一条血路,只待他怀揽佳人,飒踏而归。
      他的贴身侍卫就是踏着遍地未干的血迹奔至他身边,抱拳单跪于地:“陛下,臣等已在护城河水闸处生擒音绝!”
      这一句话在战场上无异于炸雷惊起,就连花非卿也忍不住对苏禊玉刮目相看,然而苏禊玉却只不过是淡淡点了点头:“好,做得不错。”
      宠辱不溢于表,喜怒不形于色。
      而他望向怀中的女子,似是征求一般,问道:“去看看吧?”
      花非卿默应了,无声中从他臂间挣脱出来。城门高耸,一砖一瓦在迟暮的夕阳下都显得格外清晰。紫色的轻纱染了血,不再能临风飘动,昔日遗世冷傲,如尘委地。
      她被两个士卒押着走到城门之上,面对这纷扰无休的乱世,曲膝而跪。
      那一瞬间,所有琼羽的将士都停下了刀戈,有些璇玑的人还没来得及收势住,直接就将他们的人头斩落剑下,快得在他们戎马一生的最后一秒,脑中也仅仅只浮出了这么四个字——他们,败了。
      花非卿立于人上,作了一个“停”的手势:“丈夫不逞寡夫之勇,都给我住手!”
      沙场上,顿时一片寂静,苏禊玉看了看地上的音绝,面上依旧不兴波澜:“非卿,你是怎么办?”
      她只是静静跪着,头颅高昂,到现在还是一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模样。花非卿突然有一怜悯她,并不是因为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这个女子杀了她亲生母亲,然在苏禊玉登基的道路上又帮了不少忙,于家六亲不认,于国助纣为虐,而溯其根源,不过只是因为一个求之不得的男人。她将目光转向苏禊玉,等他一个决断。
      苏禊玉点点头,对押着音绝的一个将士,道:“杀了。”
      一双手在身下将她握紧,她肩头还披着他的衣裳,两人一同走下高高的城门,身后几尺长剑几丈血光,都与他们无关。
      不久,苏禊玉的贴身侍卫捧着一素帛追到他们面前:“皇上,这是在音绝的身上找到的。”
      人死了,帛上血还未凉,苏禊玉屏退了侍卫,将其在自己和花非卿之间展开,密密麻麻的字迹,还配有一张璇玑的地图,竟是一张军机图。
      “没想到他们还有这计划。”苏禊玉眉梢微蹩,指了指地图上标明的“秦关”“长郡”两地,“月下琼羽会派兵攻打这两个地方,兵力分别是五十万,无论哪方战胜,都会阻塞我们到边疆一带的军饷要道。”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花非卿抢过素帛,却是看也没看,“到时候你带四十万我带四十万,国内的地势咱比他们熟悉,策略得当不难制胜。”
      “说得轻巧,”苏禊玉亦嗔亦笑地将她往怀里揽了揽,臂膀轻轻地搭在她腰后,两人走路的时候,广袖就随着步伐在她身后扫啊扫,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花非卿心里和身上同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忙向一旁跳了两步:“别碰我,真恶心。”
      “什么?”苏禊玉有些莫明其妙,看着她一个人往前跳,又只得边摸不着头脑边跟了上去。
      从这里回他们的营帐路程不远,但方才打仗的地方却是必经之地。花非卿不得不去看那遍地的横尸,突然觉得自国和死人是恶心的,敌国的死人也是恶心的,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更恶心,不知不觉就越走越快,终于在走到苏禊玉的帐前时忍不住捂住胸腹,俯身干呕了起来。
      所有的莫明其妙好像在一瞬间都明了。
      狗血小言她不是没看过,自己该不会是像所有的女主人公那样怀孕了吧?
      苏禊玉立即从身后追了上来,扶着她呕了半天,才皱着眉头道:“我去请御医。”
      “别别别!”花非卿连忙去抓他的衣袖,这种时候要是让人知道她怀孕了,依苏禊玉的性子估计连马都不会让她骑,再去打战无异于是少了一个主力。诹了半天,终于编出了一个理由:“我没事,我吃坏了肚子。”
      “吃坏了也要看御医。”苏禊玉好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她渗得慌,这才想起,依苏禊玉以前名恸京华的风流之史,这点常识不会不知道,索性双眼一闭无奈道:“你想笑就笑吧。”
      苏禊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将她打横抱到榻上,低头在她的唇头一啄:“如果我们的孩子来了,我还是希望能早些知道的。”
      帐前的珠帘撞击出一串悦耳的响声,似是有风起了,她垂下头,无比怜惜地扯了被褥盖住小腹,听外面乘胜的将士踏歌而归,饮马解鞍,醉语清歌。
      苏禊玉最后还是执意去请了御医,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人家明明是随军的大夫,他却硬是逼着人家开了一大堆安胎的方子,花非卿一边吐一边吃,一边骂苏禊玉唠唠叨叨胜过他娘。
      塞外月下辕轮,玉门春草初发。阴晴圆缺,旦夕枯荣,生生不息。
      寥寥马蹄踏碎更鼓,他翻了一个身,暗暗从枕边挑起一绺她的秀发,与自己的彼此缠绕在一起,绾成一个小小的结儿。
      如此,便许了她一生。
      一个月后,花非卿的四十万军已经行至长郡。
      从泷城到这里有十几日的行程,她与苏禊玉分别已有一段时日了。某人临行前借着她有孕在身死活不肯让她独自领兵,被她一句:“今跟你亦打,自己亦打,等打,打胜仗可乎?”挡了回去。
      烈日当头,城门之前黄沙漫漫,却是异常平静,花非卿拽紧了辔头,身后千万只马蹄也眼着止住。
      沙场旁边的寸草随着微风摆动,她抹了一把额角的汗,问:“琼羽不是攻城么?怎么现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有?”
      身后的士卒也已经在议论纷纷,这样的天气,叫他们再等迟早得热死。副将的眉头也紧锁,半晌才答道:“些许是我们早到了几日,实在不行,我们先驻扎几天”
      火辣的阳光下,所有的喧闹都显得沉寂,孤零零的城墙之上,不知是谁无声嘲讽连笑声都不曾发出来,而身下的马蹄却仿佛有所感应,试探一般地向后退了两步。她手掌在马鞭上缓缓握紧,良久,才低声吐出一句只有自己才听得清的话:“我们可能中计了。”
      一个月前,她杀音绝的那日,怎么会仅仅凭着一张帛书就轻意下了结论?
      马蹄更加错乱,她从袖中掏出那张素帛,用不着太仔细地感觉,便发现那触感光滑,竟是只有璇玑国内才通用的布料,那时她怎么会没有想到,这种书信最是容易拟造,而这张帛书,当时只经过了三个人的手。
      “我们之中有奸细!”使劲将素帛掷在地上,她的目光在人马间粗略地一扫,突然马鞭一扬,缠在苏禊玉贴身侍卫的脖子之上,长剑起落快如火石,鲜血便已经湛入沙中,片刻便不再流了。
      身全顿时静得可怕,杀一儆百的事用不着多说,长剑“叮”地坠落在地,她原来执剑的手,却慢慢移在了小腹间。
      如果她们这边是白跑了一趟,那么琼羽的百万大军,岂不是都是苏禊玉一人在挡?
      四十万人马,对五十万都已经算是以少敌多,更何况一百万
      副将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需不需要连夜赶回去?”
      花非卿摇摇头,出乎意料的淡然:“等我们到那边,苏禊玉估计早就败了,就算能赶上,也不一定会胜,反而一百万人马,这么多,琼羽京师附近兵力必定空虚!”
      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振奋人心的理由,战袍里已是汗流颊背,但她一刻也没打算停,剑刃反射着阳光亮得刺眼:“三军将士听令,随我一道前往琼羽韶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千里之外的某一地,此刻却是余寒未歇,雨细风斜。
      张华《萧史曲》有诗:“龙飞逸天路,凤起出秦关”,而如今在此处,两队黑压压的军队正肃然对峙。
      白衣胜雪。
      黑石如墨
      如一盘棋局的黑白两端,地朝成局,必分伯仲。
      韩咎坐在赤金骏马之上,身后旌旗沾了水,飘飞得沉重。而他的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对方的军队半分,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许久他道:“女人,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苏禊玉报之以微笑,反而是问:“如果她来了,秦关,和她,你选哪一个?”
      江山和美人,被问烂了的问题,却少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韩咎握紧了马辔,半晌不见言语。
      似乎是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苏禊玉轻轻笑了一声,倒像是两个久违的老友,谈旧事,论天下,煮酒问茶:“其实你若是仔细想便知道,依你我的身份,若失了江山,再多美人也索然无味,若失了美人,也不会有心思去固守江山。不过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所以结果,无非只有两个,要么兼得,要么,皆失。”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聪明一些的人都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战马迫不及待地发出几声嘶鸣。
      韩咎眉头锁得更紧,却是话锋一转:“你留她一个人?”
      战马不耐烦地甩去脖子上的雨水,一句话答出来,连苏禊玉都觉得奇怪:“没有人能护她一辈子。”
      “你就是这样对她的?”韩咎怫然大怒,手中发号施令的军旗不觉中已经举起:“她若是敢有事,我必定杀你个片甲不留!”
      身后的百万雄师顿时尽数举戈搭箭,韩咎举旗的手高高悬在濛濛雨点之上,却显得有一些犹豫,然而此时,不知是从何处飞来的一阵力道,直直打在他的右手手背,毫无防备,他右手本能地一让,手中的军旗便突然落了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有千军万马从身侧擦过,直奔璇玑兵力所在之处,然他身为将领,又不可袖手而旁观,也只得纵马加入了战斗。四十万对一百万,兵力悬殊太过巨大。战场上出现的竟然都是两三个琼羽军夹击一个璇玑军的情况,寒天剑招架从容,雨点落上剑刃溅起数尺,颗颗仿若玉盘珠玉。
      但苏禊玉心里清楚,这样的抵挡方式,他们恐怕连一个时辰都坚持不过。
      左手在衣角边暗暗一翻,手心里一枚莲花形的银针。
      莲花、莲花,此心灵台,尽系于花。
      拇指在其上轻轻一扣,银针顿时直冲云霄,在氤氖的水汽之上,绽开一朵有些不真实的莲花火焰。七个灰色的人影刹那从城墙内的四面八方跃出,袖角一个统一的莲花标致,在大雨之间看不真切。
      这是他和花非卿用了将近五年时间培养出的七个精英人物,几乎可以算作是璇玑国内最出色的七个杀手。只要他们一出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七个人分别在以韩咎为中心的坤离坎震兑巽艮七位落下,阵势的大致形容已成于人前,只待苏禊玉落于乾位。韩咎心里自然明白,这阵势一成,琼羽虽说不一定会落败,但自己必定无处遁形。
      一瞬间风起云涌,战场上所有的雨点碎叶,都全部向着一点汇聚而去,那一点,他的掌心。
      ——琼羽武学颠峰《
      而以此时,苏禊玉的脚尖也在乾位处落下。
      “艮五位,震九位”低吟一句,寒天剑顿时破空祭出,若鸾凤浴火泣鸣,与韩咎的掌风相向撞击在一起。
      心中却突然浮出一个念头:那个男人,是非卿在乎的。
      祭出的寒天剑,又生生收了回来,前胸、后背、小腹,全身几乎所有的要害都暴露在他掌下,细雨之中,衣角的腾龙如兴然乘风,决起而飞。
      韩咎的瞳孔突然放大。
      一掌倾他毕生之绝学,一连七式,式式取人性命,有去无回。
      天地仿佛一瞬间也变得肃穆沉寂,他闭上眼,只知道下一秒,自己的掌心必定沉沉实实落在他的胸口。
      甚至连痛也感觉不到。
      连血都舍不得染上天空半分。
      最后仅仅只剩青丝三千,蘸上漫天的雨水,在碧蓝的天幕,洒下平生的绝笔。
      那日,他挑起她的青丝,一绺一缕,与她结发。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
      总说一人人在生命结束之前,都会回想起自己生平的事:六岁以前太小,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十五岁以前,他是大周送约琼羽的质子,每天不过虚无度日。
      这一生二十余载,竟有大半的记忆都是与她并肩走过,那时携手共看暮云流金,两个绝世美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江山一次翻覆的传奇。
      那时,多好。
      一个人生是呱呱坠地,死时又重新归于泥土,借这天地造化的,也都终究要还回去,他躺在地上,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他人或兴奋或悲伤的目光他都看不见,眼前仅剩的所有,就只是那染了烟雨的天空,碧绿碧绿的,像个鸭蛋儿。
      鸭蛋儿总会记得她刚刚来到他身旁,那夜明月初圆,她小小的手心里就捧着这么一个绿色的鸭蛋,兴奋得不能自己:“慕云,看,这是我从那边的村子里偷的,你吃,你吃。”
      如今,竟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浮生若梦,朝生暮死。
      而这朝暮之间,与她相知相忘,便是人生一瞬。

第十九章 相知相忘[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