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芜院这晚算不得平静,兴许是江夜寒凉,景梨歌回房虽立时换了寝衣钻进棉被里蜷成一团,凌晨了却是压着好一阵咳嗽,惊醒了和衣睡在一旁的绛雪。绛雪迷迷糊糊起身摸索到榻边,搀着景梨歌的胳膊将她扶坐了起来。
“小姐,怎得咳了起来?”
景梨歌手腕顶着床檐,压着嗓急促地咳了半晌,断断续续道。
“没什么事,你去睡吧。”
说罢,又是一阵轻咳。绛雪微微蹙眉,握着景梨歌的手只觉着掌心一片冰凉,似乎是没有发热的迹象。可事到如今她如何也不可能安心睡下,一旁茶壶中又没有现成的热水。绛雪轻轻拍着景梨歌的后背,正踌躇着是否该去小厨房烧水时,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门被人微微推开了条缝隙,清冷的月光流水般斜斜散了一地。月牙在寝衣外披了件云棉上裳,乌发用绳结松松系在背后,端着盏铜烛台动作轻柔地探进来半个身子。
“绛雪?呀,小姐怎么醒了?”
月牙刚要小声招呼绛雪,一眼便瞧见景梨歌半卧在床榻边,透过摇曳的烛光,面色显得略微有些苍白。
生怕凉气灌进屋子里,月牙小心翼翼地从门缝挤进来,又回身带上了门,将烛台放在桌上才凑了过去。
“怕是染了风寒,从前在锦州时小姐换季便容易着凉,京城冬日更甚寒冷。好在少爷早叫奴婢提前备好了几副药,又怕您初来京城第一年用不惯其他大夫的药方,特地吩咐奴婢向一直为宁家看病的先生去寻的药呢。”
月牙絮絮说着,话语间无意加重了“早”、“特地”几个字眼。绛雪微微抬眸,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见月牙神采奕奕的模样,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景梨歌揉了揉咳得生疼的嗓子,蹙眉道。
“是吗,有劳你来回折腾了。”
“奴婢也就是跑个腿的功夫,也多亏了少爷时时刻刻挂念着小姐……”
“我的身子虽比常人稍差了些许,但药材产地来来回回不过那几个地方,风寒而已,大夫的药方能有多大不同?哪至于习惯了一个方子便用不得其他的了。”
景梨歌语气不善,话间带着浓浓的不耐。月牙噎了片刻,硬着头皮道。
“话、话虽如此,宁家的大夫毕竟给您瞧病的时候多了,了解小姐身子的情况,对症下药的话可能会有几味和旁人不、不一样的…药……”
景梨歌眉心微蹙,抬眸瞥了月牙一眼。月牙对上景梨歌愈发不甚和善的眼神,下意识向绛雪身后缩了缩,渐渐没了声。
绛雪见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扶着景梨歌让她躺平,掖了掖被角,回身拽了拽月牙的袖口低声道。
“你去小厨房烧点水,煮些白粥,让小姐先喝了药压一压,明早醒了再去请大夫。”
月牙委屈巴巴地搅了搅手指,瘪着嘴点点头便去了小厨房。景梨歌躺在榻上又咳了两声,头昏昏沉沉的,过了片刻实在顶不住倦意,等不得月牙烧好水便沉沉睡了过去。绛雪听得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起身吹灭了月牙放在桌上的白烛,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小厨房里,月牙蹲在炉边,两手握着把小蒲扇,“呼扇呼扇”向火炉里灌着风。绛雪挽起了袖口,走到火炉旁拿过了月牙手中的蒲扇,指了指灶台便自顾弯着身扇了起来。
“月牙姐姐,照你这力度,小姐明个儿起来是喝药还是吃糊锅渣?”
月牙走到灶台边舀了瓢水倒进盆里,不情不愿地开始淘米。
“咱们小姐生性聪慧敏感,难道独独对于这方面的事情缺根筋不成?总说不过去吧。从前在锦州时,怕不是整个宁家上下都知晓少爷对小姐的心意,偏偏小姐自己却什么也察觉不到。也不晓得到底是真是假。”
绛雪听此,微微侧眸,放下蒲扇正色道。
“月牙,我知道你是看着两位主子长大的,自然比谁都要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心意相通。但情爱之事却由不得旁人,更加由不得自己。我倒不觉得小姐是装傻,你该比我更加了解小姐的为人,她不会明知宁公子的心意,却舍得让他暗自忍耐相思之苦。”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
“你是不会明白的。旁人觉着小姐任性妄为,受尽宠爱,实则也是如此。正是因为我看着小姐和少爷一同长大,才更希望小姐能回应少爷的心意。微不足道如我,甚至于老爷、夫人、将军,元夫人,临之少爷,哪怕婳夫人尚在,这世间也再没有人会比少爷更加珍爱小姐。如今在京城,两人不能时时相见,少爷多少收敛了些。”
“从前在锦州,他们二人独处之时,我便在一旁远远守着。你不知道…少爷看着小姐的眼神……”月牙回忆着,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我也说不好,就好像他随时可以为小姐去死一般……”
“呸呸呸,我这是瞎说什么呢……”
绛雪微叹口气,垂下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昨夜临江月,宁公子那灼人的视线怕是除了小姐,在座包括两位夫人都瞧见了吧……”
“这就怪不得小姐了,谁让少爷在小姐身后站着。”
“也许……便是因此罢了。”绛雪似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间,只笑了笑再无多言。
“总之吧,虽然我偶尔为了推少爷一把,是焦急了那么一点点点点……但我始终是小姐的丫头,小姐若真对少爷无意,将来无论所托付之人是谁我月牙都绝对全心全意支持。”
绛雪原本也从未疑心过月牙对景梨歌的忠诚,听她如是说道并未放在心上。正要揭过此事时,脑海中蓦地浮现起春江月下,垂着眸笑得一池潋滟那人。绛雪扯了扯唇角,笑容微微僵硬,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道。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小姐待我虽好,却始终轮不到我来多嘴,只是……”
“只是?”
月牙淘好了米,抱着米盆走到浣水池边,一手搂着米,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外倒着浊白的淘米水。
“我看小姐对那位九殿下倒是有些在意的样子……”
月牙的手顿了顿,淘好的米便从指缝间随着水流了下去。
“哎,月牙!米、米!”
绛雪连声招呼着,月牙回过神,急忙将手中的盆摆正回来,两手抵着木盆一言不发。半晌微微回过头,看向绛雪。
“其实小姐这么些年,若真要说对风月之事毫无概念的话多少情有可原。且不说小姐本就不爱出门,整日宅在院子里逗猫看话本子,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府外的人,书中所知皆是一知半解罢了。而且有少爷在,哪会容忍寻常男子靠近小姐半分。”
“少爷看似温和随性,骨子里的占有欲比谁都要强。”
“我是看在眼里的。我不忍也不敢去想,如果少爷知道小姐心悦于旁人会如何……少爷谦谦如玉,唯独之于小姐一事十分自负。我也想过少爷为何迟迟不肯向小姐表明心意,思来想去只觉得,大抵是因为少爷自信无论将来如何,长伴小姐左右的只有他一人罢了。从前尚好,而今怕是难了。他们两人相识太久,相守又太久,在小姐眼中,少爷已经是过于亲密的人,早越过了男女之间暧昧的阶段,亲如长兄……也不知到底是局中者迷,还是明明看透了却不肯放下……”
“这话说出来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但事实如此。绛雪你虽心细如尘,在小姐身边的时日尚少,连你都看出来了,我又怎么能不知道。只是我…虽先前说出那般大话,却如何不能释怀。偏偏是那九殿下…我不好评判殿下为人,毕竟身处皇宫,不得不有两副面孔。但九殿下身陷夺嫡之争,又独占一派,难说他是否真心待小姐,还是因为有求于景宁两家的势力……宁家上下皆将小姐视若明珠,我不忍她原本清清白白,却成为天家斗争的牺牲品……”
药炉架在火焰上温煮着,不时“腾腾“地泛着白沫,几缕褐色的烟雾间夹杂着药香悠悠飘起,醺得绛雪眼底一片酸涩。绛雪隔着雾气瞧了月牙一眼,试探着开口道。
&n
89.夜间[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