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苍元山,雪寂无声,皓皓千里,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尘埃都无法侵染此处半分。
纯白、干净,就如同他第一次来到如意山庄的那一日。
林奚一袭素衣,立于雪崖之上,静静俯瞰着宛如冰雕雪砌的山庄,指尖的纸屑随着一团团的雪花无声的飘散,很快便融入了这方纯白的世界。
这雪下得大了些,庄内少有人走动,连平日里最爱在演武场摸爬滚打的弟子们都没了踪影,可能除了林奚,也没人会在大雪天跑到雪崖上发呆。
“你居然在这,害我好找!!”
身后传来一声嘟囔,林奚回神,转身便见萧澄正呲牙咧嘴的爬了上来。
萧澄见林奚站着发愣,顿时怪叫道:“发什么呆,还不拉我一把!”
他轻功差些,冬日的雪崖可不是那般好上的,尤其这大雪,连素日几个习惯的借力点都被雪掩了个严严实实,也忒为难他了。
林奚上前,搭了把手将人拉上来,还顺手接过了萧澄扛上来的大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什么。
片刻之后,林奚坐在观景台内,看着一桌子的酒菜哑然无语:准备的还真齐整。
连温酒的小炭炉都扛上来了!
数九寒天,大雪纷飞,观景台四下漏风,要不是尚有火桐木为底,只怕转眼这酒菜就成冰了……
林奚摇了摇头,执着酒杯轻抿了口,清冽醇香,上好的梨花白,想是萧澄特意下山买回来的。
“谢了!”他知道萧澄为何如此,兄弟之间,倒也无需多言,两字足矣。
“跟我客气什么?”
对面,萧澄滋溜一口饮尽杯中酒,环顾一圈后,视线定定的凝视在雪崖一角,突地笑了,“妙妙那丫头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雪崖终于雪掩冰封,除了纯白再无其它颜色,此时却在一角突兀的多了一只大雪猫,正趴在一处小小的隆起的雪包之前,此时那胖嘟嘟的身子与积雪融为一体,唯有那一双用墨玉水晶雕成的晶亮猫眼还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冷眼一瞧,还真以是只活猫趴伏在那里,静静的守着身后的小墓碑。
萧澄有些感慨,估计是妙妙那丫头怕雪球寂寞,才堆了这么只雪猫来陪陪它,不过这应该是萧启的手笔,妙妙可没这么精巧的雕工。
一转眼,雪球那只胖猫已经没了两年了,看来妙妙还是惦念着这小宠物,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来瞧瞧。
终究是有感情的,猫狗尚且会如此,何况是人呢。
他有心想说几句,但奈何粗枝大叶惯了,也做不来这安慰人的活,只能挠挠下巴,继续闷头喝酒。
他这番抓耳挠腮的模样自然也落入了林奚眼中,又一杯暖酒下肚,林奚才开口道:“阿澄,你无须担心,我没事。”
“生老病死,各安天命,况且,以他的所做所为,百死莫赎。”
前几日平安京中传信,退位的景德帝旧疾复发,已于上月亡故于寺中。
要萧澄说,这人早死早活该,若不是看在林奚的面子上,他早弄死他一万次了,哪里会留他好生去当和尚。
消息传到之时,林奚也只是愣了愣,并未有任何哀戚之色,萧澄原并不当回事,是妙妙不放心林奚,说他凡事喜欢闷在心里,景德帝再不堪,终究是他生父。
虽不至悲痛欲绝,但心情不好是一定的了。
萧澄被妙妙两次三番的唠叨念的头疼,又见林奚这几日确实蔫了些,今日又听守门的弟子说,平安京又传了信来,真怕林奚一时上了心,所以便索性包了酒菜,来发挥一下兄弟爱。
“我也觉得你没事,偏妙妙那丫头担心你,非让我来安慰你。”萧澄在崖顶吹了半天冷风,终于清醒了:“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像个小管家婆,也就萧启受得了她的唠叨!”
被她忽悠得来爬雪崖的萧澄原本还觉得,妙妙是杞人忧天了,可看林奚这神色,显然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不管他难过几分,有兄弟陪着喝喝酒、聊聊天,总归是好的。
萧澄为自己的贴心喜攸攸的抿着酒偷乐,林奚见他如此自娱自乐的模样,一连几日的郁郁倒真的散去了不少。
乍闻那人死讯,他虽无感,但内心却终究有些不平静。
三岁那年,林奚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在这之前,对他来说,所谓的父亲只是个名字,单单存在于母亲痴迷怨怼的回忆中。
那回忆中痴迷的是他,怨怼却是为了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陌生女人的名字。
那日一大早,他便被母亲唤醒,平素总是眉心深刻,戾气怨忿的人眉眼间尽是温柔款款,他第一次见母亲那般高兴。
便乖乖的任她给自己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连头发都被细细梳过,最后打扮成了一个精致的娃娃,然后便是等待。
他们从天明一直等到深夜,才等来了那人。
可即便是这场母亲期盼许久的父子相见,那人也只不过是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甚至连抱都未曾抱过他一下,便挥了挥手,移开了视线。
仿佛,自己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尘埃一般。
那时林奚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个被期待的孩子。
他还记得,那人走后,母亲抱着他,在房中呆坐了许久许久。
他好渴,也好饿,小小的身子更是被母亲枯瘦的手锢得好痛好痛。
可他不敢哭,也不敢出声,生怕戳破了这母子相拥难得的平静。
小时候,母亲总是很忙很忙,他只能一个人在乳母的照顾下生活,母亲时常一连十几日不见踪影,再出现时却总是异常兴奋,心情也极好,也是她待自己最温柔的时候。
可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疯狂的。
母亲身上总是带着奇怪的味道,面上的神情带着异常的兴奋与诡异,与之相对的,是她日渐凋零的容颜与身体。
还有渐渐陷入绝望的疯狂,最终沦为了别人口中的疯女人。
但是他还是依赖着她,渴望着母亲偶然的温柔与平静。
其实林奚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皇帝,而自己的母亲,却只是个无名无份的兰夫人,而他自己,是个私生子,连林姓,都是母亲求了许久,才求来的。
他们母子只能藏在小小的兰苑中,等待着那人偶有一次的驾临。
兰苑的下人们表面惧怕母亲,私下里却甚是瞧不起她,鄙夷的话更是极为刻薄夸张,他们以为他听不懂……
可他却都记得,他自小生性沉静,记事却很早,虽不爱说话,却能记得他们的每一句鄙夷,每一分嘲讽。
及至再大些,那人偶尔也会想起他这个被扔在宫外的儿子,便会有人将他带进那个四处都是高墙,连天都只剩小小一角的地方。
如同被展览的货物一般,让那人过上一眼,便扔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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