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时候,李景哲来做最后的医嘱,喻老师连连感谢,要给李医生鞠躬,李医生拦住了,很不好意思,不愿居功,说:“要感谢就感谢明珠吧!是她及时给我打了电话,才没有贻误手术时间,她很关心你,问了好几次你的恢复情况。”
喻老师还待鞠躬的身子僵在那里,脸上滚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然后缓缓直了腰,不可置信:“谁?明珠?她问过我情况?”
“对啊!她不是你外甥女吗?”李景哲有点意外。
喻老师愣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啊!这孩子最乖,最贴心,我得谢谢她。”
老许不明就里,向来就是甩手掌柜,来了一句:“明珠是谁啊?谁外甥女?”
喻老师尴尬无比,悄悄杵了杵老许,含混不清地敷衍道:“就明珠嘛!明珠!”
老许看喻老师脸上藏了一丝怒色,识趣地闭嘴了。
知冬来接喻老师出院,帮喻老师提着行李走在前面。一出住院部的楼,喻老师就开始骂老许:“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说什么都不对,我出气都不对。”
知冬无奈,转过头来催促:“别吵了。下午碧晨要去上孕妇课,我还要去接她呢!”
老两口只好互相嫌恶地瞪眼,争吵暂时搁置。
一坐上车,喻老师就看到知冬的车头摆了一个小小的水晶摆件,里面是知冬和碧晨的婚纱照,真好看。
她问:“婚纱照拿回来了?”
提起婚纱照,知冬颇得意:“好看吧!等会儿回家给你看相册,可漂亮了,你儿子帅气着呢!”
这次正好赶上喻老师住院,知冬才有机会亲自操办推进婚礼的事,定酒宴,选婚庆公司,接亲车队,女方亲戚下榻酒店,甚至购买婚礼上的伴手礼,喜糖,事无巨细,都是由他和碧晨两人商量敲定,虽然辛苦繁琐,但特别有成就感,那种向着新生活奔的劲儿,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喻老师倍感欣慰。身体深处的伤痛已经愈合了,她大半生为生育付出的艰辛也画上了一个悲壮圆满的句号了。人世间无奈的事何其多,如今她看到儿子的婚纱照,觉得吃的苦受的罪伤的心也值得了。
想起无奈的事,她的心就微微酸楚。想起医生刚才的话,她觉得应该给明珠打个电话,又顾及上次的不欢而散,怕给明珠徒增烦恼,觉得还是发条信息稳妥一些。喻老师拿着她的老人机,认真地打字:“明珠,谢谢你!”
喻老师高度近视,没戴眼镜,尽管只是简单的五个字,她也删删减减好几次才完成,发送出去,然后沉重地叹了口气。
老许没眼色,又想示好缓和关系,多嘴问道:“给谁发信息呢?回家戴了眼镜再发。”
喻老师置若罔闻,盯着手机,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等待回复。
老许又追问了一句:“给谁发信息呢?”
一股无名之火忽然窜上心头,喻老师望着这个始作俑者,万恶之源的男人,冷笑一声,说:“给女儿发信息呢!”
老许怕喻老师又找孩子们的茬儿生闲气,就好意劝道:“我就知道你给老大发信息,怨她不来接你。你想想,知夏也是个孕妇,不方便。”
喻老师没说话,忽然死死盯住老许,眼神里似有寒气,幽幽地说:“是我们的三女儿。”
在老许的榆木脑袋里,早已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儿的存在,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道:“啥?谁家三女?”
喻老师忽然提高了分贝,厉声叫道:“是你的三女儿,我和你生的三女儿,你和你妈嫌弃她不是男孩,生下来还没满月,就送人了。你连一次都没抱过她,你的三女儿。”
知东冬紧张地朝后座看看,不敢说话。
车厢内的空气沉默下来,喻老师说完那句话,老许不吭声了,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悄悄地缩到了角落,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看到喻老师目露凶光要吃人的样子,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人一路无话,喻老师面无表情,老许把目光一直看向窗外,皱着眉,眯着眼,好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快到家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个娃,你见到了?现在过得咋样?”
一句话马上又点燃喻老师的怒火,她怒斥道:“别人的死活你还关心吗?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有烟抽,有牌打,逍遥自在,没心没肺,多好!”
“我,……,行行行,我说什么都是错,我不问了。”老许无奈叹气。
手机亮了一下,喻老师连忙打开来看。
明珠回信息了,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保重。”
喻老师那股无名之火因为这两个字马上烟消云散了。她的心像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包裹住似的,热乎乎的,她眼底泛酸,想流泪,仰了仰头,忍住了。
到家了,老许下了车,不上楼,说要在楼下抽烟。
知冬送妈妈上了楼,又去买了炒菜打包回来,淘了米,煲粥,然后又要去接碧晨上孕妇课。
临出门的时候,知冬小心翼翼地劝喻老师:“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跟我爸都年纪大了,什么事都看开点,别老吵架。”
“嗯!”喻老师看着厨房里煲粥的电饭煲和餐桌上重新摆盘的菜,惊觉儿子似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事事需要父母庇护照顾的孩子了,她的光荣使命在一点点完成,那所有的奉献和牺牲都骄傲而伟大。
知冬走后不久,老许回来了,一身烟味,喻老师叹了口气,忍住了。
粥煮好了,喻老师盛了两碗,只端出了自己的一碗,坐在餐桌前吃,老许见状,默默地端出了另一碗粥,坐在了她的对面。他用勺子轻轻舀着吃,尽量不发出声响,免得喻老师再动怒。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杯盘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屋子里静悄悄,喻老师终于开口说话:“三女也怀孕了。”
“哦!那挺好。”
“丈夫死了。”
“啊?”
“婆家和娘家妈都很照顾。”
“那也不行?以后怎么办?孩子不能要。”
喻老师白了老许一眼:“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那是她的人生,都是命。”
老许噤声,又闷头吃饭,过了一会儿,又说:“其实生儿子有什么好的,跟养了个仇人似的,知冬那臭小子,整天气我。”
“你现在说这种话,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这饭,可是你儿子做的。”
“楼下饭馆买的,我看到了。”
“粥是他煮的。儿子长大了。”喻老师像是一定要找出点证据,证明点什么,笃信点什么。
老许也不敢忤逆,附和道:“对对对,儿子没白养。”
是的,知冬也不知道在哪个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一夕长大了,他看到了生活粗糙浅薄的表面背后,厚重悲怆的内里,他的腿不得已迈进了成人的世界。当他得知他的出生和成长,是割断骨肉亲情做铺垫,是另一个人让路,腾地方,他也会觉得不安,至于为什么不安,他还没想明白,他想为母亲做点什么,为那个姐姐做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做。
明珠收到喻老师感谢短信时,没反应过来,她没有存喻老师的电话号码,盯着短信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她发的短信,出于礼貌,她斟酌了,回复了“保重”。
刚刚回复完,李景哲的微信消息挤进来:“后天的孕妇学校有我的讲座,你要来听。”
“好!”她想了想李医生要故作姿态地给大家讲课,觉得有点好玩。
岳娥看到女儿拿着手机面含春风的样子,不免八卦:“又是跟你那个朋友大倪聊天呢?她和那个富豪妈妈怎么样了?”
说起大倪,果然是人人都有一把辛酸泪,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大倪隔三差五就打来视频给明珠吐槽,她亲妈天天安排她和不同的才俊相亲,以期联姻,在商业帝国强强联手。别看长得清奇的马云能被大家叫爸爸,就以为钱就是正义,有钱的奇葩和蠢货也多的是,大倪对爱情还有想象,母亲的安排让她觉得寒心,大倪以为去寻找缺失的母爱享受天伦去了,没想到沦为了亲妈的一颗棋子,她想回来,可又贪恋那点亲情,每天把自己纠结得睡不着。
明珠和大倪视频通话时,岳娥在旁边时不时能听上几耳朵,挂了电话,岳娥艳羡不已,说大倪矫情,还半开玩笑,叫大倪给明珠也介绍一个那样的才俊。明珠就拿眼皮翻翻妈。
再和大倪视频,她就尽量背着妈,免得她又瞎说八道。
“不是大倪,是李医生,说后天医院的孕妇学校有个他的讲座,叫我去听。”
岳娥的眼神亮了,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八卦道:“这个李医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明珠侧着脸,没有看妈的眼睛,说:“瞎说什么呢?”
岳娥陪着明珠产检好多次了,也见过李医生好多次了。戴着口罩的李医生严肃稳重,不戴口罩的他阳光帅气,跟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她见过李医生对明珠说话的样子,温柔又霸道——“不许吃咸菜。”“孕产操做了吗?“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那么凶巴巴的却不让人讨厌。岳娥是过来人了,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一样。
“那有什么?离婚带个孩子嫁个好姻缘多的是。哎!听说医生年薪很高的,李医生一年挣多少?他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什么情况?”
“我哪儿知道啊?别瞎琢磨了。”
“这怎么是瞎琢磨呢!谈恋爱前多了解一下情况总没错。”
“谁谈恋爱了?别瞎说了,我以后就带着宝宝自己过,我不结婚了。”明珠气红了脸。
岳娥看着这傻女儿,脸上是那种听到了女儿写作文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一样的表情。
“我下午去超市采购。”岳娥转移了话题。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掏钱吧”。
婆婆每个月除了付给明珠妈妈五千块工资,还会给明珠五千的生活费,并不算少,明珠每个月初给妈两千块买菜钱,到月中就花完了,就会再找明珠要,每次从超市采购回来,妈总抱怨肉又涨价,青菜也死贵,去一趟就花大几百,有时她会晃着收费小票说:“你看看,这牛肉都这么贵了。”明珠当然不会看,就连忙把钞票奉上。
“咱们两个人吃饭,少买点,囤在冰箱里,也容易坏。”明珠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是两个人吃饭呢?现在可是三个人吃饭,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要吃的,这个钱不能省的。”
妈说的很有道理,明珠撇撇嘴,拿了一千。
事实上,冰箱里的东西从来没坏过,妈买五斤排骨,炖了,第二日就有大半给明晖送去,说明晖天天守店辛苦,不会做饭,天天吃外卖不好。不过是柴米油盐上的小事,明珠哪好意思说什么。
“明晖店里的生意怎么样?”想到那个店是自己投资,作为“投资人”,她觉得理应了解情况。
“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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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扶弟,扶不扶?[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