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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白玉爪[2/2页]

聊斋新介 吕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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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昏黄的油灯光下,只见白玉爪微微侧着头,不再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琉璃般的眼珠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它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啄了一下食槽里早已冷透的牛心条。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屈辱般的迟疑。
     老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疲惫!成了!它终于低头了!他激动得手都在抖,赶紧又夹起一块最新鲜的牛肝,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这一次,白玉爪没有拒绝,它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啄食起来。虽然姿态依旧高傲,但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好!好啊!”老金兴奋地搓着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放出光来,对着旁边被惊醒的小顺得意地说,“瞧见没?再神的鹰,也得认主!铁杵磨成针,功夫到了家,没有熬不熟的鹰!”他仿佛已经看到白玉爪在他手臂上展翅翱翔、震慑群伦的景象。这漫长的煎熬,这无尽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值了。他沉浸在驯服神物的巨大成就感中,却忽略了白玉爪低头啄食时,眼底深处那瞬间掠过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寒潭深渊般的冰冷光芒。那不是屈服,更像是某种更深的、更可怕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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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爪肯进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小山村,甚至惊动了县里。它带来的轰动效应远超老金最狂野的想象。先是村里那些半信半疑的老少爷们,挤破了老金家的门槛,探头探脑地想看一眼传说中的神鹰。当白玉爪那雪白得不染尘埃的羽毛和玉色的爪子真的映入眼帘时,人群爆发出阵阵惊叹和啧啧称奇。
     “老天爷!真白啊!跟雪团子似的!”
     “看那爪子!我的妈呀,真是玉做的吧?”
     “老金头,你这回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金爷,这鹰…卖不?开个价!我家小子结婚,就想弄个稀罕物撑场面!”村里的富户王胖子腆着肚子,眼睛放光,直接开始报价。
     老金咧着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心里得意得像喝了二两烧刀子,嘴上却故作矜持:“去去去!一边儿去!这是神鹰!是能拿钱衡量的吗?山神爷赏的,得供着!”他像守护绝世珍宝一样挡在鹰房门口,享受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
     这股风很快刮到了县里,甚至市里的电视台都闻讯而动。这天下午,一辆贴着“探索发现”字样的电视台采访车,卷着尘土,颠簸着开进了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记者,还有看热闹的村民,把老金家那不大的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嘈杂得像开了锅的粥。
     “金师傅!金师傅!我们是市电视台‘奇闻探秘栏目的!听说您捕获了传说中的白玉爪神鹰?这可是重大发现啊!能让我们拍摄一下吗?给全国的观众看看!”一个穿着时髦羽绒服、妆容精致的女记者挤到最前面,话筒几乎要戳到老金脸上,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老金看着这阵仗,心里有点发懵,更多的是被巨大荣誉感冲击的眩晕。他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长枪短炮对着自己?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咳…这个嘛…神鹰是有点认生…”
     “金师傅您放心!我们就拍几个镜头,绝对不惊扰它!这可是宣传我们地方文化、保护珍稀物种的好机会啊!”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编导赶紧补充,语气诚恳。
     小顺在一旁看着师傅被围着,又看看鹰房里那只自从人群涌进来后就一直沉默地站在栖木上、背对着所有人、羽毛微微炸起的白玉爪,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鹰沉默的姿态,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金爷,要不…算了吧?白玉爪好像…不太对劲。”他凑到老金耳边,小声提醒,声音里带着焦急。
     “怕啥?有我在呢!”老金此刻正被巨大的虚荣心包裹着,哪里听得进去。他大手一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气,仿佛自己就是这神鹰的代言人,“各位记者同志,乡亲们!今天,就让大家伙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神鹰!”他转身,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鹰房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呻吟。就在门开的一瞬间,原本背对着众人的白玉爪,猛地转过了头!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不再是冰冷,而是燃烧着熊熊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它死死地盯住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那些闪烁着红点的冰冷机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得如同滚雷般的“咕噜”声,雪白的颈羽根根倒竖!
     院子里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被这猛禽突然爆发的凶戾之气震慑住了。
     “金师傅,快!让它站您手臂上!我们拍个特写!”女记者没察觉到危险,还在兴奋地指挥着。
     老金也被白玉爪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了一下,但箭在弦上,他不能退缩。他定了定神,脸上挤出笑容,伸出套着皮套的手臂,嘴里发出平日里呼唤鹰的轻柔口哨声,慢慢靠近:“来,宝贝儿,过来…听话…”
     就在老金的手指即将碰到白玉爪脚绊的刹那——
     “唳——!”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着无尽愤怒与屈辱的尖啸,如同无形的冲击波,骤然在小小的鹰房内炸开!那声音尖锐到极致,带着金属撕裂的质感,震得离得近的人耳膜刺痛,心脏都跟着漏跳一拍!连院子里看热闹的村民都吓得捂住了耳朵。
     伴随着这声震魂摄魄的尖啸,白玉爪动了!不是飞向老金的手臂,而是用尽全身力量,猛地一蹬脚下的栖木!那对温润如玉的爪子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咔嚓”一声脆响,精心鞣制、坚韧无比的软皮脚绊,竟如同朽烂的草绳般应声而断!
     挣脱束缚的白玉爪没有丝毫犹豫!它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白色闪电,带着决绝的、一去不返的惨烈气势,朝着鹰房那扇敞开的门猛冲过去!速度快到极致,雪白的翅膀几乎是擦着老金惊愕僵硬的脸颊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啊!”院子里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摄像机被撞翻,三脚架“哐当”倒地。女记者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麦克风掉在地上。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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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拦住它!快拦住它!”老金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他像疯了一样扑向门口,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带着神鹰体温的空气!白玉爪的身影已经冲出了混乱的人群,如同一道白色的复仇之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射向阴沉沉的天空!
     “我的鹰!我的白玉爪!”老金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子,朝着白玉爪消失的方向狂奔。小顺也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紧跟着追了出去。电视台的人和村民面面相觑,院子里的混乱渐渐平息,只剩下倒地的设备和一片狼藉,以及回荡在寒风中的、老金那绝望而嘶哑的呼喊。
     老金和小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覆盖的山林里狂奔,树枝刮破了棉袄,雪灌进了鞋子,冰冷刺骨,他们却浑然不觉。老金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灰暗的天空,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和含混不清的呼唤:“回来!回来啊!”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凉。
     他们翻过一道山梁,又钻进一片密林。小顺眼尖,指着远处一棵高大的落叶松顶端,声音带着哭腔:“金爷!看!在那儿!”
     老金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那棵光秃秃的松树最高处,一根孤零零的枝桠上,停驻着那抹熟悉的雪白。白玉爪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尊冰雪雕琢的塑像,背对着他们,面朝着更远处苍茫的群山。凛冽的山风吹拂着它纯净无瑕的羽毛,它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凝视着铅灰色的、厚重低垂的天幕。那个姿态,孤傲而决绝,仿佛与这片冰冷的天地融为了一体,又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彻底消失在这片孕育了它传说的大山深处。
     老金的心沉到了谷底,一种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他知道,这么高的树,这么警惕的神鹰,他根本不可能再靠近了。他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卷走。他不再呼喊,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高不可攀的白点,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涌上了水光,不是因为寒风,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挽回的失落感。
     “金爷…”小顺看着师傅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心里发酸。
     就在这时,树顶的白玉爪似乎有所感应,缓缓地转过了头。那目光,穿透了冰冷的空气,遥遥地落在老金身上。不再是愤怒,不再冰冷,那琉璃般的眼眸里,是一种彻底的、近乎悲悯的平静。它看着老金,如同看着一个在尘埃里挣扎的、渺小的影子。然后,它极其缓慢地、优雅地张开了那对雪白无瑕的巨大翅膀,仿佛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它…它要干什么?”小顺的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
     老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到白玉爪没有立刻飞走,而是低下头,用它那玉色的喙,异常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胸前最柔软、最洁白的羽毛。动作舒缓而专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珍惜和一种即将远行的庄重。每一下梳理,都像是在告别。
     梳理完毕,白玉爪再次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渺小的老金。那眼神,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却又包含了千言万语。然后,它猛地一振双翅!
     “呼——!”
     没有之前挣脱牢笼时那种撕裂空气的爆响,这一次,巨大的翅膀扇动带起的风声异常低沉浑厚,如同远古的叹息在山谷间回荡。它没有冲向更高的天空,而是平展双翼,像一片巨大的、纯净的雪花,又像一道被无形力量牵引的白色流光,以一种无比优雅而恒定的姿态,朝着西方铅云最厚重、光线最晦暗的天际线,稳稳地滑翔而去。那速度看起来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决绝和从容。它越飞越远,雪白的身影在灰暗天幕的衬托下渐渐模糊、缩小,最后化作一个难以分辨的白点,彻底融入铅灰色的云层深处,消失不见。
     山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老金像一尊被风雪冻结的雕像,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仰着头,目光死死地钉在白玉爪消失的那片天空,仿佛要将那片灰暗看穿。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里,不知何时,有两行滚烫的东西蜿蜒而下,瞬间又被刺骨的寒风冻成了冰痕。
     小顺站在旁边,看着师傅凝固的背影和脸上那两道刺目的冰痕,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像被冻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寒风呜咽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空洞而悠长的悲鸣,像是在为那远去的精灵唱着最后的挽歌。
     第二天,一场罕见的大雪如期而至,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就将连绵的群山染成一片无垠的纯白,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老金病倒了。连续几天的低烧和咳嗽,让他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脸颊塌陷。他躺在烧得滚热的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总觉得有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睁着浑浊的眼睛,望着糊着旧报纸的房顶发呆,眼神空洞得吓人。小顺日夜守在炕边,端水送药,看着师傅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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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爷,您喝口水吧?”小顺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温水。
     老金没动,半晌,才嘶哑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顺子…你说…它走的时候…是不是…一点念想都没留?” 他问得没头没脑,小顺却瞬间明白了“它”指的是谁。
     小顺鼻子一酸,想起树顶上那梳理羽毛的、悲悯而平静的眼神,想起那道决绝滑向天际的白光,他用力摇摇头,声音有些哽咽:“金爷,它…它看您的最后那一眼,我觉着…像是在说…‘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像梦呓。
     老金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望向窗外。窗外,大雪依旧无声地飘落,世界一片寂静的银白。
     几天后,老金的烧退了,人却沉默得像块石头。他不怎么说话,只是每天裹着厚棉袄,坐在屋檐下,望着被大雪覆盖的远山,一坐就是大半天。小顺知道师傅心里憋着东西,也不敢多问。
     这天清晨,雪终于停了。天空像水洗过一样,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透亮的瓦蓝。金色的阳光洒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老金早早地起来了,他没惊动小顺,自己默默地走进后院。他来到鹰房,打开了关着铁羽的笼门。
     铁羽似乎有些意外,歪着头看着主人。
     老金伸出手臂,铁羽习惯性地跳了上去。老金仔细地检查着铁羽的羽毛、爪子,动作缓慢而轻柔。然后,他解开了铁羽脚上那副陪伴了它很久的皮绊。
     “去吧。”老金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平静。他抬起手臂,朝着那片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的、广阔无垠的雪野。
     铁羽似乎有些疑惑,它看了看主人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那片纯净自由的世界。它试探性地张了张翅膀,然后猛地一蹬老金的手臂,有力的双翅展开,带起一阵风,朝着湛蓝的天空飞去。它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发出一声嘹亮的唳叫,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宣告自由,然后朝着远方的山林,越飞越高,最终变成了视野尽头一个自由翱翔的小黑点。
     老金一直抬着头,眯着眼睛,目送着铁羽消失的方向。阳光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所有重量。他的眼神却不再浑浊,不再有狂热的执念,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脚下这片厚重雪原般的平静。那平静里,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小顺站在屋门口,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师傅那在冬日暖阳下显得格外苍老却又格外平静的侧影。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站着。院墙根下,几丛耐寒的冬青在厚厚的积雪中,透出点点倔强的、深沉的绿意,像是不灭的生命在静默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凛冽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猛禽振翅的余韵,以及某种无形枷锁被彻底打破后的、辽阔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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