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边镇列传》载:34;德佑十四年仲夏,北元夜狼部再犯大同卫,卫指挥岳峰躬登城楼,誓与城共存。时镇刑司缇骑李谟衔命监军,阴与兵部员外郎张敬相结,匿粮三月不发。将士枵腹持戟,甲胄空悬,多有饿仆于堞下者。峰察内患之烈,尤甚外寇,乃引佩刀断左指,血书 39; 死守 39; 二字,悬于谯楼,示三军以无还志。34;
《大同卫守御录》补:34;峰每夜巡城,闻士卒私语 39; 粮道之壅,恐非天寒,实由人祸 39;,辄按剑太息。对亲卫曰:39; 今观帐中酒肉,门外骨殖,便知城破之兆,非缘敌众,实由内蠹。我辈荷国重寄,唯有沥血以守,待中枢醒悟耳。39;34;
赤日流金卷土来,城楼鼓角震苍苔。
指裂血书凝未干,喉枯声嘶叩援台。
缇骑帐中方纵酒,戍卒壕边已绝骸。
莫道孤城无寸骨,请看赤血溅城隈。
赤日悬在中天,金辉泼洒下来,似要将大地熔成一炉铁水。风裹着滚烫的尘土扑过来,打在城楼的砖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墙缝里的苍苔早被烤得卷了边,蔫头耷脑地贴在砖上。城楼的鼓角声突然炸响,震得砖缝里的尘土簌簌往下掉,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日头,翅膀都像是要被点燃。
守卒赵九的手指在麻纸上划过,裂开的口子又渗出血来。他咬着牙把血珠滴在 “求援” 二字上,那字迹本就被汗水泡得发涨,此刻混着血,更显狰狞。案上堆叠的血书已有厚厚一沓,最底下的几张早已干涸发黑,最新的这张还冒着热气,血珠顺着纸边往下淌,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血洼,很快又被蒸腾的热气烤成暗红的斑。
“再喊!往死里喊!” 队正老王的嗓子早成了破锣,每喊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他扶着援台的木栏,栏杆被晒得滚烫,烫得手心发疼。台下的黄土坡上,热浪扭曲了空气,远处的地平线像被点燃的引线,明明灭灭地晃动。可除了风卷尘土的呼啸,什么回应都没有,只有他们嘶哑的呼喊,撞在滚烫的空气里,碎成点点火星。
缇骑的帐篷扎在东门内的槐树下,树影投在地上,像块斑驳的凉席。帐内的冰镇酸梅汤正冒着白气,铜盆里的冰块融化成水,顺着盆沿往下滴,在青砖上积出小小的水洼。千户张迁举着酒杯,酒液晃出琥珀色的光,映着他油光满面的脸。“这西域的葡萄酿,果然比京里的醇厚。” 他笑着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往案边一扔,骨头上的油星溅在旁边的军报上,那报上 “敌军围城三日” 的字迹被浸得发涨。
帐外突然传来拖拽声,张迁皱了皱眉。亲兵掀帘进来,靴底沾着的血泥蹭在地毯上:“大人,西壕边又死了十几个,要不要拖去烧了?” 张迁挥挥手,不耐烦地灌了口酒:“烧什么?扔去喂狗便是,省得污了老子的地。” 他瞥了眼帐外,日头正毒,远处的壕沟像条扭曲的黑蛇,沟边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声隔着帐篷都能听见。
赵九趴在城垛上,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发呆。他的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沾着血丝,喉咙里像是塞了团火,咽口唾沫都疼得钻心。昨天还能听见壕边传来呻吟,今天连呻吟声都没了,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像是在为那些死去的弟兄唱挽歌。他摸了摸怀里的半截干粮,那是三天前分的,早就硬得像块石头,可他舍不得吃,总想着说不定能等来援军,到时候就能就着热水咽下去。
“看!那是什么!” 旁边的小兵突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赵九猛地抬头,只见敌军的云梯已经搭上了城墙,黑压压的人头在云梯上蠕动,刀光在日头下闪着冷光。他抓起身边的长矛,矛杆被晒得滚烫,烫得手心发疼,可他握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裂开的口子又渗出血来,滴在矛尖上,顺着铁尖往下淌。
厮杀声瞬间淹没了城楼。赵九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胳膊越来越沉,矛杆上的血越来越滑。他看见老王被几个敌军围住,砍倒在地,可老王临死前还抱着一个敌军的腿,死死咬着不放,直到对方的刀砍进他的后心。赵九嘶吼着冲过去,矛尖刺穿了那个敌军的胸膛,可更多的敌军涌了上来,他的后背被砍了一刀,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靠在城墙上。
他望着城下,缇骑的帐篷依旧纹丝不动,隐约还能听见里面的笑声和划拳声。血顺着后背往下淌,浸透了他的衣甲,滴在城砖上,溅起小小的血花。他突然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血落在滚烫的城砖上,很快就被烤干,只留下暗红的印记。
“谁说…… 孤城无寸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矛尖插进城墙的砖缝里,“请看…… 这血……”
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身体顺着城墙滑下去,最后靠在墙根,眼睛还望着缇骑帐篷的方向。日头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城墙上的血痕交织在一起,像一幅狰狞而悲壮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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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还在吹,卷着尘土和血腥气,城楼的鼓角声早已停歇,只有苍蝇还在不知疲倦地嗡嗡叫着。城隈的砖墙上,密密麻麻的血痕在夕阳下泛着暗紫色的光,像是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
岳峰按着腰间佩刀登上箭楼时,热浪正裹着沙尘扑脸。城楼下,北元夜狼部的骑兵已列成三道横阵,马蹄扬起的黄尘与天边的昏云连在一处,像要把这座边城压碎。他转头望向西侧角楼,镇刑司缇骑李谟正凭栏而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身后亲卫捧着的食盒里,隐约飘出酒肉香。
34;岳指挥,34; 李谟转过身,嘴角噙着笑,34;夜狼部不过虚张声势,何苦让弟兄们在城头晒着?34;
岳峰攥紧了拳,指节抵着城砖的凹痕 —— 那是去年守城时,被箭矢凿出的坑。34;李监军,昨夜哨探回报,敌营新增了投石机,今日必是总攻。34;
李谟嗤笑一声,用靴尖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坛:34;岳指挥戍边多年,还看不清?这些鞑子不过想要些粮草,不如开城送些布匹,省得弟兄们流血。34;
岳峰猛地回头,目光扫过李谟身后的缇骑:34;监军可知,库房只剩三日口粮?昨日巡城,见第三队士卒嚼着树皮守城,监军帐中却夜夜宴饮 ——34;
34;岳峰!34; 李谟脸色骤沉,玉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34;你是说镇刑司克扣军粮?别忘了,你麾下百户周显,前日才托我向兵部递了 39; 粮草丰足 39; 的禀帖。34;
岳峰喉头滚动,周显昨日来报,说李谟以其家人为质,逼他在禀帖上画押。他压下喉头的腥甜,缓缓道:34;周百户昨夜巡哨时 39; 失足 39; 坠城,尸骨还在城下未收。34;
李谟眼神闪烁,突然扬声对左右道:34;岳指挥守城辛苦,怕是累昏了头。传我令,今日午时加派三十名缇骑巡查各营,敢有妄议军粮者,以通敌论处!34;
投石机抛出的石弹砸在城墙上,砖屑飞溅中,岳峰正站在南门楼擂鼓。鼓槌抡到第三下时,他瞥见西侧城墙有士卒倒下 —— 不是中箭,是饿晕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亲卫王二郎捧着半袋炒米奔来:34;指挥,这是最后一点存粮,分下去吧?34;
岳峰没回头,鼓声更急:34;先给东门楼的弟兄,那里是主力攻向。34;
王二郎迟疑道:34;李监军的人刚才来查库房,说 39; 非缇骑不得擅动存粮 39;,小的硬顶着才抢出这点......34;
34;知道了。34; 岳峰的鼓声顿了半拍。他想起上月派去宣府卫求援的旗官回来时,腿上带着箭伤,说在居庸关被兵部员外郎张敬拦下,张敬拍着他的肩说:34;岳指挥是老将,守个把月不在话下,粮草先紧着京营。34; 当时他就疑心,张敬与李谟是同乡,这其中必有关联。
鼓声稍歇的间隙,他望向城下。夜狼部首领正立马阵前,手中弯刀指向城楼,看口型是在嘶吼 —— 斥候说,那鞑子将军已下了 34;破城后屠三日34; 的令。城上的士卒听见这消息,有个年轻的弓箭手手抖得拉不开弓,岳峰走过去,按住他的肩:34;你家在卫城西街,有个老娘在吧?34;
士卒哽咽着点头。
34;那就守住。34; 岳峰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34;城破了,西街的老娘们,一个也活不成。34;
暮色降临时,北元暂时收兵。岳峰拖着灌了铅的腿巡城,经过西角楼时,听见李谟的帐内传出笑声。他驻足片刻,帐帘被风掀起一角,正看见张敬的亲随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箱子,与李谟的亲卫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相视而笑。
34;指挥,要不要......34; 王二郎按了按腰间的短刀。
岳峰摇摇头,转身走向库房。库房的锁已被换过,锁孔上还留着镇刑司特制的铜痕。他绕到后窗,见两个缇骑正往麻袋里倒糙米 —— 那是他昨日特意藏起的应急粮。
34;这是要运去给张员外郎的亲随?34; 岳峰突然开口。
两个缇骑吓得手一抖,麻袋滚在地上,糙米撒了一地。其中一个是李谟的表侄,梗着脖子道:34;岳指挥无权管镇刑司的事!这是 39; 核验粮草 39;,要送回京师查验......34;
34;核验?34; 岳峰弯腰捡起一把糙米,指尖碾过几粒沙土,34;上个月送京师的粮,也是这么 39; 核验 39; 的?34; 他猛地攥紧拳头,沙土从指缝漏出,34;李谟扣下的粮,都通过张敬的门路卖了吧?卖给出塞的商人,再转卖给北元?34;
缇骑脸色煞白,却仍嘴硬:34;你...... 你有证据吗?诬陷镇刑司官,可是死罪!34;
岳峰没再理他,转身走向城楼。王二郎追上来问:34;真要揭他们?李谟是镇刑司指挥使的表亲,张敬的岳父是户部侍郎......34;
34;我知道。34; 岳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天边的残阳正把城墙染成血色,34;但
第540章 莫道孤城无寸骨,请看赤血溅城隈[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