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岳峰传》载:34;德佑十三年冬,阳曲卫陷没,残卒奔还者仅百余人。边军饥寒交迫,冻毙于途者日增,能执戈者十仅存七。岳峰泣集士卒血书三卷,纸页间指痕犹带冻疮裂痂,冒风雪三昼夜抵京师,伏阙请增兵饷。凡三日,叩承天门不去,德佑帝以 39; 郊祀事繁 39; 闭宫不纳。当是时,首辅李嵩居中梗阻,密奏谓 39; 边将借血书胁君,实欲拥兵自重 39;,帝心遂疑。34;
边雪埋枪锷,寒炊断灶烟。
血书封泪重,叩阙恨天远。
朱门深似海,白骨积成山。
何日君恩达,沙场不再寒。
岳峰上德佑帝书
臣宣府卫总兵岳峰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
伏以朔风卷地,边尘昼昏,北元也先部窥伺雁门久矣。去岁阳曲卫陷没,守将周毅以下五千余众尽殉国,遗骸曝于荒野,至今未收。今宣府孤悬塞外,西接大同之残垣,东连居庸之险隘,实为京师屏障。然自德佑十三年秋来,镇刑司克扣粮饷者三,冬衣逾期未发者两月,边军饥寒交迫,已至十存其七。
臣亲巡各营,见老兵周诚卧雪三日,喉间犹呼 34;护粮34;;新兵王二冻毙于堞楼,手中尚握半截枪杆。炊灶多废,士卒或煮皮甲为糜,或掘草根充饥,冻疮溃脓者十之八九,能擐甲执戈者不足三千。此非臣危言耸听,有各营千户联名画押之册可证,更有士卒血书三卷 —— 纸间泪渍凝冰,字里冻疮带血,皆言 34;愿死战,不愿饿毙34;。
夫兵者,国之干也;食者,兵之命也。昔元兴帝北征,尝谓 34;边军无食,如车无轮34;,故设军储司专掌边饷,永熙帝亦诏 34;边粮不得迟滞三日34;。今镇刑司以 34;验核34; 为名,羁留粮车于大同卫,月余不发;张迁等辈更以 34;细作嫌疑34; 为由,盘剥冬衣,转售民间。臣屡遣人申诉,皆为通政司所压,实乃权奸壅蔽,使下情不得上达。
臣非敢邀功妄请。今请增兵三万者,盖因宣府兵力单弱,恐难御也先之众;请发内帑三十万石者,实乃各仓存粮不足半月之需。若陛下念及边戍之苦,速遣劲旅、济饥寒,则宣府可守,雁门无虞;若仍信谗言,使忠言不达,则不出三月,胡马必叩居庸,京师震动,臣虽碎首阶前,难赎其咎!
臣本武夫,不习文墨,然见士卒骨殖曝于荒野,稚子哭望父归,实难缄默。故冒雪赴阙,携血书叩门,非为一己功名,实为万余性命请命。伏惟陛下览血书而察微,诛奸佞以肃纲,使边军知君恩之达,将士感圣德之深,则沙场可固,国祚可安。
臣无任惶恐激切之至,谨冒死叩阙,伏候圣裁。
德佑十三年腊月初六 宣府卫总兵岳峰 谨上
宣府卫的积雪没及膝弯。岳峰攥着刚收上来的血书,指腹蹭过最上面那页 —— 是老兵周诚的字迹,墨里混着血,34;今冬断粮已五日,儿死不足惜,恐雁门守不住34;,笔画抖得像风中残烛。帐外传来咳嗽声,赵武抱着伤腿倚在柱上,腿上的冻疮裂了,血浸透麻布:34;将军,真要带这些去?按规制,边将无诏不得离汛地。34;
岳峰将血书裹进油布,喉间发紧:34;规制能挡北元的刀?34; 他想起昨日巡营,见两个新兵煮着皮甲充饥,甲片上的锈混着雪水,喝得眼泪直流。34;去京城,求陛下看看这些字 —— 不是我要兵,是弟兄们快撑不住了。34;
离营前夜,岳峰独自站在忠魂祠前。碑上刻着阳曲卫阵亡将士的名字,风吹过,似有呜咽。谢渊遣人送来的密信压在香炉下:34;李嵩党羽密布,宫门前恐有阻挠,可寻玄夜卫沈炼接应。34; 岳峰摸着碑上 34;周毅34; 二字 —— 那是周泰的兄长,去年因粮尽战死,死前还在喊 34;护着粮车34;。
他突然解下腰间的将军印,塞给赵武:34;我若十日不回,你代掌军务,死守宣府。34; 赵武叩首,额头撞在冻土上:34;将军,不如让末将替您去!34; 岳峰扶起他,见其冻疮化脓的手,惨然一笑:34;你这模样,陛下见了,才知边军真苦。34;
岳峰抵达京师永定门。玄夜卫沈炼已候在城门内,貂裘上沾着雪:34;李嵩早得了信,调了镇刑司缇骑守宫门,说 39; 边将擅离职守,按律当擒 39;。34; 岳峰将血书藏进内衣,只带一卷寻常军报:34;先去通政司递文,按规矩来。34;
通政司主事王显是李嵩门生,接过军报只扫一眼,便推说 34;帝正议南郊祭天,文书且压三日34;。岳峰盯着他袖口的玉扣 —— 那是大同卫倒卖军粮时,李嵩赏的 34;酬劳34;,喉间发腥:34;王主事,三日内,宣府卫或有士兵冻毙,这份罪责,你担得起?34; 王显冷笑:34;岳将军还是回营吧,免得 39; 擅离 39; 之罪再添一条。34;
当日午后,岳峰立于承天门下。守门校尉拦住他,手里的长戟在雪光里泛冷:34;无通政司勘合,不得近宫门百步。34; 岳峰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的血书,封皮上 34;边军泣血34; 四字刺目:34;我是宣府卫总兵岳峰,求见陛下,呈边军血书。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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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刚要呵斥,沈炼带着玄夜卫赶到,亮明令牌:34;岳将军有急务,通政司耽延,玄夜卫可作证。34; 校尉犹豫间,镇刑司千户张迁突然带着缇骑驰来,马鞭指着岳峰:34;擅闯宫门,拿下!34; 沈炼横身拦住:34;镇刑司管不着宫门事,张千户越权了。34; 两拨人剑拔弩张,雪沫子被马蹄踏得飞溅。
文华殿内的地龙烧得并不旺,萧桓指尖捻着两份奏疏的边缘,宣纸被冻得发脆。左边岳峰的急报墨迹里混着冰碴,34;请增兵三万、粮五千石34; 的字迹力透纸背,笔画间能看出落笔时的急促 —— 想必是在宣府卫的寒风中写就。右边李嵩的密奏却用了洒金笺,34;岳峰拥兵自重,借血书逼宫,恐有不臣之心34; 的措辞四平八稳,连朱印都盖得方方正正。
李德全佝偻着身子,貂帽上的雪还没化尽:34;陛下,昨儿镇刑司递的密报上写,岳峰离营时带了亲卫五百,都是宣府卫最精锐的背嵬军,个个带甲持弩。这哪是请兵,分明是揣着刀子来的。34; 他偷瞄萧桓的脸色,见龙椅上的人影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又补充道,34;李大人说,当年汉王萧烈起兵,也是先以边军饥寒为借口......34;
34;住口。34; 萧桓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死寂。他将岳峰的奏报推远些,露出桌下那本蓝布封皮的《御边策》,是永熙帝手书。指尖抚过 34;边军苦寒,不可疑而不恤34; 的批注,墨迹已有些发暗,却仍能看出先帝落笔时的沉重。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声,李德全慌得差点碰倒案上的茶盏:34;是... 是岳峰在承天门外哭求,奴才刚听侍卫来报,说他跪在雪地里喊 39; 不见陛下,死不离开 39;。34;
萧桓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带落了一枚玉镇纸。他在阶前顿住脚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炭屑 —— 元兴帝十七年那场宫变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汉王萧烈也是这样,捧着边军血书闯宫,说要 34;清君侧34;,最后却烧了西华门。掌心的汗混着寒意,让他指尖发颤。
此时的承天门外,谢渊正踩着积雪狂奔。风宪司的校尉递来的消息像块冰砸在他心口:34;镇刑司缇骑围了岳将军,血书都被扯破了!34; 他怀里揣着抄录的《边军粮律》,纸页边角被体温焐得发潮,最末一页 34;凡克扣边粮至士卒饥寒者,斩34; 的条目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
远远就见缇骑围成的人墙里,岳峰被按得单膝跪地,玄色披风上满是脚印。他怀里的血书已散了大半,最上面那页被撕去一角,露出 34;周诚34; 二字,墨迹里嵌着细碎的冰碴&n
第506章 朱门深似海,白骨积成山[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