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史?玄夜卫志》载：34; 德佑三十三年春正月，京师乍雪初晴，匿名信忽遍贴通衢。其纸为北境狼皮纸，朱墨混狼血书就，前半用畏兀儿文，后半附汉文，伪托岳峰与北元约，言 39; 三月献宁武关，裂土分治 39;。自内城至外郭，凡市集、驿馆、军营皆有张贴，观者如堵，流言遂起。
玄夜卫指挥使沈炼，承岳峰密请，易布衣，携亲卫赵九遍历九门。三日内，访得传信者凡二十七人，多操云中口音，耳后皆有月牙形烙印 —— 此乃前镇刑司千户李谟旧部标记也。昔谟于永熙二十二年坐贪墨边饷、私贩军器，遭永熙帝黜为庶民，戍辽东，然其党羽数十人仍盘踞京畿驿道，为内阁首辅李嵩私役，掌传递密令、散布流言事。炼查得，诸人传信皆持缺角铜钱为记，钱背刻 39; 谟39; 字，乃当年谟任千户时所铸功牌也。34;
密网罗织覆京华，流言如箭射忠家。
残星坠驿传私语，暗雾沉街锁暮笳。
谁将故牍裁新隙，更把虚词织乱麻。
缇骑衔枚穿巷陌，刑书匿迹改丹砂。
旧党潜踪窥紫阙，余孽衔枚伺碧纱。
百口莫辩孤臣泪，三尺难平浊世邪。
终待清飙驱雾霭，还留青简照天涯。
会同馆的檐角悬着冰棱，如倒悬的长矛，晨光折射下泛着冷光，冰棱尖端坠着的水珠冻成细珠，时不时 34;嗒34; 地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星点。沈炼踏着未消的残雪走进偏院，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轻响，他看见岳峰正对着窗棂上的冰花出神 —— 那冰花形如关隘，岳峰的指腹在窗纸外沿着冰纹摩挲，像是在描摹宁武关的城防图。案上摆着半块冻硬的麦饼，边缘结着白霜，是昨日早膳剩下的，旁边压着张桑皮纸，上面用炭笔写着 34;传信者多操大同口音，舌面音重，如 39; 关39; 字读作 39; 官39;34;，字迹被指腹磨得发毛，显是反复看过。
34;沈指挥使。34; 岳峰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如蛛网蔓延，比铠甲肩吞口上的锈迹更触目。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34;方才听见杂役在廊下说，镇刑司缇骑已在城西挖好了坑，专等我今夜 39; 劫狱 39; 时，好拿个现行。34; 他从袖中摸出片碎瓷，是今早从杂役房窗台上拾的，上面用墨写着 34;岳34; 字，被人用脚碾得模糊，34;连市井小儿都唱 39; 岳家军，通北元，三月初三献城关 39;，这流言铺得比殿外的雪还密。34;
沈炼解下玄夜卫的腰牌，牌上的 34;獬豸34; 纹被指腹磨得发亮，边缘的包浆显是常年摩挲所致。他将腰牌在掌心转了半圈，獬豸的独角正对岳峰：34;岳将军可知，《玄夜卫则例》载明 39; 非奉旨查镇刑司旧案者，杖四十，革职 39;？34; 他指尖叩向桑皮纸上的 34;大同口音34;，指甲在 34;官34; 字上划了道浅痕，34;李谟任大同卫千户时，曾给麾下缇骑编过《边地方言考》，我在玄夜卫档案库见过抄本，里面特意标注 39; 云中健儿发舌面音，必带喉塞 39;，与你记的分毫不差。34;
岳峰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甲胄的铜棱硌进沈炼皮肉，留下道青痕。34;永熙十七年阳和卫之围，34; 岳峰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齿间的寒意，34;你中了北元的狼牙箭，箭头淬了毒，是谁背着你在没膝的雪地里爬了三里？是谁用自己的命换了太医连夜赶来？34; 沈炼的喉结滚了滚 —— 那年雪夜，岳峰的斗篷全裹在他身上，自己后背的伤口冻成冰壳，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却始终没松过手。34;李嵩是你义父同年又如何？34; 岳峰猛地松开手，掌心的冻疮裂开，血珠滴在沈炼的袖口，34;昨日风宪司递来急报，宁武关已有士兵冻毙，尸体堆在关楼内侧，每具怀里都揣着半截马骨 —— 那些传信的人，每多说一句谣言，就多送弟兄们一程死路！34;
沈炼的亲卫赵九在棋盘街 34;醉仙楼34; 的柴房蹲了两日，梁上的灰落在他肩头，结成层白霜。第三日辰时，终于见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走进后厨，往掌柜手里塞了锭银子，银子边缘有牙咬的痕迹 —— 是镇刑司缇骑惯有的记号，他们领赏时总爱咬验成色。34;明日把新段子编得热闹些，34; 汉子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浓重的云中口音，34;就说岳峰昨夜托人给北元送了密信，用的是宁武关的布防图。34; 赵九从柴缝里瞥见他转身时，耳后有块月牙形的疤，疤边还沾着点墨 —— 那是镇刑司刺配时用的 34;铁笔34; 所留，李谟当年整肃部众，凡犯过贪墨罪的，都要在耳后刺 34;墨34; 字，再用烙铁烫成月牙形盖住。
34;爷，抓来审？34; 赵九按在腰间的刀鞘发烫，鞘上的铜环被他摸得发亮。沈炼正蹲在对面茶摊的角落里，面前摆着碗冷掉的豆汁，他望着醉仙楼二楼的阴影 —— 那里坐着个穿锦袍的人，正用银签挑着茶沫，指节上的白玉扳指在阳光下泛冷光，扳指内侧刻着个 34;嵩34; 字，是李嵩赏给管家李福的私物。34;不急。34; 沈炼呷了口豆汁，酸馊味刺得喉咙发疼，他从袖中摸出张纸，上面是赵九画的汉子侧影，耳后的疤被红笔圈出，34;你看他左手小指第二节，有个弯 —— 那是常年握刀柄磨出的骨突，李谟旧部里，有个叫赵三的缇骑，当年在大同卫砍伤过千户，被打折了小指。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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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赵九画出的传信路线图铺满了玄夜卫的密审室。图上用朱砂标着二十七个红点，从李府后门出发，经顺天府驿、卢沟桥驿、德胜门驿，再由 34;说书人货郎 34;分往各城门口。每个红点旁都注着记号：34; 耳后疤 大同音左撇子 34;。最末个红点旁画着块铜钱，铜钱缺了右上角，旁边注着34; 交接信物 34;。沈炼用狼毫笔蘸了朱砂，在铜钱上补了个34; 谟 34;字：34; 这是李谟任千户时特铸的功牌，正面刻 39; 忠勇 39;，背面刻他的私印，去年清理镇刑司旧库时，我见过同款，缺角正是因常年用牙咬所致。34;
烛火在纸页上投下晃动的影，将沈炼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触到墙角的刑具架。属官王俭突然咳嗽，声音惊得烛火跳了跳：34;指挥使，李大人昨日在吏部衙门还问您 39; 岳案查得如何 39;，他姐夫张尚书就在旁边，这话明着是问，实则是敲打。34; 他往沈炼手里塞了张纸条，是吏部司务房的抄件，上面记着 34;玄夜卫指挥使沈炼，德佑三十二年由李嵩荐举34;，墨迹还带着新印泥的腥气，34;这图要是交上去，咱们就是 39; 私查朝臣 39;，张尚书一句话，就能把您贬去戍边。34;
34;你见过宁武关的伤兵吗？34; 沈炼突然问，指尖戳向图上的 34;大同卫34;，朱砂被戳出个小洞。他起身从柜里翻出本《边军伤兵册》，是去年巡边时带回来的，纸页边缘卷了毛，上面记着 34;正军王二，左胫冻裂见骨，怀中揣马骨半块，称 39; 留与母熬汤 39;34;。沈炼用指甲刮着 34;马骨34; 二字，纸页被刮出毛边：34;那小兵说 39; 只要有口吃的，就能再杀三个北元兵 39;，他断了条腿，还想着杀贼 —— 王俭，你说咱们在京里争这些规矩，对得起他们吗？34; 王俭的脸白了，他是江南苏州人，补任玄夜卫前，只在画里见过边地风雪，此刻望着册上的血手印（伤兵按的指模），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沈炼突然抓起图往怀里塞，图角扫过案上的铜镇纸，发出 34;当34; 的脆响。34;备马，去卢沟桥。34;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指尖在图上的 34;摆渡老卒34; 处重重一点，34;最后那个传信点在那儿，老卒耳后有疤，昨晚赵九见他往木板上写 39; 岳峰卖关 39;，木板的木纹里还嵌着点朱砂 —— 是镇刑司库房特有的辰州砂，去年李谟旧部领过一批。34; 王俭拽住他的袖子，手指因用力而发白：34;爷，李福的人肯定在桥头茶馆盯着！咱们动了老卒，明日镇刑司就会参咱们 39; 私刑逼供 39;，玄夜卫的狱卒都是李嵩的人，进去了就别想出来！34; 沈炼甩开他的手，刀鞘撞在门柱上，发出闷响，鞘上的 34;玄夜卫34; 三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34;总比看着弟兄们在关城上嚼冰等死强 —— 备马！34;
卢沟桥的冰还没化，老卒蹲在摆渡船的船头，正用草绳捆着块木板，上面写着 34;岳峰卖关，北元赏银十万两34;。沈炼踩着薄冰走过去时，听见他在哼小调，词儿编得粗鄙，却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扎。34;老人家，34; 沈炼蹲在他对面，摸出块碎银子，34;这板子写得好，谁教您的？34;
老卒眼尖，瞥见他腰间玄夜卫的腰牌，手一抖，草绳散了。34;官爷饶命！34; 他扑通跪下，膝盖砸在冰上，34;是... 是个
第497章 百口莫辩孤臣泪，三尺难平浊世邪[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