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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残云风卷摧朱户[1/2页]

金陵烬未央卷 作家小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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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折 寒夜惊变起仓皇
     戌时刚过,更鼓沉沉地敲过两遍,荣国府白日里残余的一点喧闹彻底死寂下去。风声骤然紧了,卷着白日里未曾落尽的枯叶,扑打在抄手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发出簌簌的怪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不耐烦地抓挠。黛玉歪在潇湘馆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握着半卷翻旧了的《漱玉词》,心神却如同窗外那盏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气死风灯,飘忽不定。紫鹃端着一碗新煎的参汤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姑娘,趁热用些吧,好歹安神。”
     黛玉刚要摇头,一股没来由的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来,激得她一个哆嗦,指尖的薄册险些滑落。几乎同时,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钝响撕裂了夜的宁静——是正门方向!
     “什么声音?”黛玉倏然坐直,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白得骇人。
     紫鹃也惊住了,手里的汤碗晃了晃:“像是……砸门?”
     话音未落,惊惶的尖叫声、沉重的脚步声、器物翻倒碎裂的刺耳噪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由远及近,轰然席卷了整个荣国府!无数灯笼火把瞬间点燃,将沉沉夜色粗暴地撕开,跳跃的火光映照出憧憧鬼影般的人形,幢幢叠叠,杀气腾腾。
     “抄家!是抄家!”一个婆子凄厉的哭嚎带着血腥气穿透嘈杂,“锦衣卫!东厂的番子!围府了!谁也跑不了啦!”
     紫鹃手里的参汤“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汁液溅湿了裙角也浑然不觉。她扑到黛玉身边,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姑娘!姑娘!”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黛玉,心跳如擂鼓撞击着单薄的胸腔,眼前阵阵发黑,连指尖都凉透了。她死死抓住紫鹃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完了,真的完了!那悬在头顶不知多久的利剑,裹着忠顺王府的怨毒和帝王的雷霆之怒,终于斩落下来了!
     潇湘馆的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几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冰冷的铁甲在灯火下泛着幽蓝的光,浓重的煞气瞬间填满了这方曾满是诗书药香的清净地。
     “搜!仔细搜!片纸只字不得遗漏!”为首的一个百户模样的军官厉声喝道,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室内,最后钉在炕上主仆二人身上。他手一挥,身后的校尉立刻如饿虎扑食般散开,粗暴地掀翻书架、踢倒花架、扯落帐幔,珍贵的古籍、字画、瓷器、妆奁被毫不怜惜地扫落、践踏。紫鹃惊叫着扑过去想护住黛玉的妆台,被一个校尉反手狠狠搡开,重重撞在墙上,痛呼一声,蜷缩着再不敢动。
     那百户一步步逼近炕边,目光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上下打量着黛玉:“你便是林氏?林如海之女?”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石。
     黛玉强抑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眩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单薄的脊背,迎上那冰冷的目光,下颌微微抬起,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孤绝。
     百户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好。带走!押入西角门值房,等候发落!” 两个如狼似虎的校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抓住黛玉纤细的胳膊,几乎将她从炕上直接提了起来。骨头被捏得生疼,黛玉痛得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姑娘!你们放开我家姑娘!” 紫鹃不顾疼痛,哭喊着扑上来抱住黛玉的腿。一个校尉抬脚便踹,紫鹃惨叫着滚到一边。
     “紫鹃!” 黛玉失声痛呼,挣扎着回头,眼中是锥心的痛楚和无尽的担忧。
     “带走!” 百户不耐烦地厉喝。黛玉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出了潇湘馆的门。身后是紫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器物被砸碎的刺耳声响。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满地狼藉,是她珍藏的诗稿如雪片般被靴底无情践踏,是她日日精心侍弄的那盆绿萼梅,花盆碎裂,花枝委顿于污泥之中……
     第二折 雕梁画栋委尘沙
     荣禧堂。这座象征着贾府百年煊赫、威严与尊荣的核心厅堂,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浩劫与羞辱。巨大的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御笔亲题的“荣禧堂”金匾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泽。堂内,贾母平日端坐的那张紫檀木嵌螺钿罗汉榻,已被粗暴地掀翻在地。御赐的“福寿康宁”匾额歪斜着,随时会坠落。香炉倾覆,香灰泼洒一地,混着被践踏的碎瓷片和扯烂的帐幔,一片狼藉。
     贾母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搀扶”着,实则几乎是架着,站在堂下。她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不住地哆嗦,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堂上那个端坐在唯一还算端正的太师椅上的人——忠顺王府长史官,周昌。他穿着簇新的四品文官补服,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猫捉老鼠般的快意。
     “老太太,事到如今,识时务者为俊杰。”周昌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满堂的哭喊与呵斥,“府上这些年的账目,尤其是替宫里采买的那几笔,还有……呵呵,薛家那笔‘皇商的暗股,牵扯甚广。王爷的意思,只要老太太肯交个底,把该认的都认了,这‘欺君罔上、亏空国帑的罪名,未必不能只落在几个管事奴才头上,保全府里的体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贾政、浑身筛糠的王夫人、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慌乱的王熙凤,“比如,政老爷的顶戴,宝二爷的前程,凤哥儿那精明强干的丈夫……总能保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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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贾母猛地啐了一口,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周昌,“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贾家一门忠烈,伺候过三代君王!如今遭了小人构陷,天日昭昭,自有公论!想让我老婆子攀诬构陷,屈打成招?休想!” 她气急攻心,一阵剧烈咳嗽,几乎背过气去,全靠身边婆子支撑才未倒下。
     “母亲!”贾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儿子……儿子不孝!连累母亲受此大辱!求母亲……求母亲暂且……”他心如刀绞,忠孝难全,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几乎将他撕裂。
     “住口!”贾母厉声打断,声音虽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贾家的脊梁骨,还没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一个宁为玉碎!”周昌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叮当作响,“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他厉声喝道,“给我仔细地搜!从老太太的库房开始!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给我翻个底朝天!我倒要看看,这‘一门忠烈的贾府,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早已虎视眈眈的锦衣卫和番子们如同得了号令的恶犬,轰然应诺,冲向荣禧堂后那层层叠叠的库房重地。沉重的铁锁在利斧下应声而断,厚实的樟木门板被暴力撞开。
     霎时间,珠光宝气刺人眼目!成箱的金锭银锭、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巧夺天工的玉器古玩、罕见的西洋自鸣钟、整匣整匣的东珠南珠、名贵的紫檀黄花梨家具……无数象征着贾府百年富贵与权势的珍藏,被粗暴地拖拽出来,在火把下曝露无遗。
     一个校尉兴奋地捧着一尊尺余高的羊脂玉观音像跑到周昌面前:“大人!您看这个!上好的和田籽料!”
     周昌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登记造册!”
     另一个番子从库房深处拖出一个沉重的包铁紫檀木箱,撬开锁,里面竟是满满一箱泛黄的地契、房契、借据。“大人!暗账!找几张匆匆扫过,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好,好得很!贾存周(贾政表字),这就是你所谓的‘一门忠烈?私占官田,放印子钱,包揽诉讼……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给我带走!连同这老虔婆一起,押入诏狱候审!”
     “母亲!”贾政目眦欲裂,挣扎着要扑过去,却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番子死死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肮脏的地砖,屈辱的泪水混着尘土淌下。
     王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晕厥过去。王熙凤脸色惨白如鬼,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完了,一切都完了!百年望族,簪缨世家,就在这一夜,被彻底扒光了华美的外衣,露出内里早已腐烂流脓的疮痍,赤裸裸地暴露在寒风与世人的唾骂之中。
     第三折 断雁分飞泪眼枯
     西角门的值房,本是供守夜仆役轮换休息的简陋所在,此刻却成了临时关押女眷的囚笼。
     冰冷的青砖地面散发着潮气和霉味,几盏昏暗的羊角灯挂在斑驳的墙壁上,勉强照亮这方狭小、拥挤、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空间。
     贾府的女眷,上至邢夫人、王夫人(刚刚被救醒)、王熙凤,下至李纨、尤氏、薛姨妈、三春姐妹以及各自的大丫鬟们,几乎都被驱赶到了这里。
     钗环散乱,衣衫不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们,此刻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压抑的哭泣声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悲鸣。
     黛玉被推进来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强撑着站稳,目光在昏暗中急切地搜寻。角落里,薛宝钗正扶着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薛姨妈,低声安慰着什么。
     探春紧紧搂着浑身发抖的惜春,紧抿着嘴唇,努力维持着镇定。迎春则痴痴呆呆地缩在李纨身后,如同失了魂的木偶。王熙凤独自靠墙站着,头发散乱,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盯着门口的方向。
     “林妹妹!”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响起。黛玉循声望去,只见史湘云挤开人群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湘云往日红润的苹果脸此刻毫无血色,鬓发散乱,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林姐姐,这可怎么办?宝哥哥呢?老太太呢?他们……他们会不会……”后面的话被恐惧噎住,化作更汹涌的泪水。
     黛玉反手紧紧握住湘云冰凉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却发现自己同样抖得厉害。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云儿,别怕……总会……总会过去的……”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过去?怎么过去?”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响起,是邢夫人。她头发蓬乱,衣衫被扯破了一角,脸上还带着被推搡时留下的红痕,此刻像找到了发泄口,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黛玉身上,“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自打你进了这府里,就没一件好事!克死了爹娘还不够,如今连整个贾府都被你克得抄家灭门了!扫把星!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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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恶毒的诅咒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黛玉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一阵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周围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惊疑,有恐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大伯母!”探春霍然起身,挡在黛玉身前,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事到如今,说这些诛心之语有何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家表妹清清白白,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贾家之事?眼下大难临头,不思同舟共济,反而攀咬内讧,岂不更让外人看了笑话,坐实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探春的话掷地有声,让邢夫人一时语塞,也让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下去。王熙凤也冷冷开口:“三丫头说得在理。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咱们自己人再乱咬,那才是真真死无葬身之地!”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残余的威压。
     值房内陷入一种更加压抑的沉默,只有外面传来的呵斥声、哭嚎声、翻箱倒柜的破坏声,如同背景的丧钟,一声声敲在每个人心上。
     黛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
     探春的维护让她心头微暖,但邢夫人那淬毒的诅咒和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却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皮肉骨髓。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翻江倒海的眩晕和撕心裂肺的咳意。宝哥哥……你在哪里?老太太在哪里?你们……可还安好?
     第四折 铁窗冷月照伶俜
     诏狱。这两个字本身就如同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阴森的寒气。关押男丁的地方,比西角门值房更加阴暗、潮湿、肮脏。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与绝望的恶臭。粗如儿臂的木栅栏将巨大的牢房分割成一个个狭窄的囚笼。地上铺着发霉发黑的稻草,角落里放着散发着恶臭的便桶。
     贾赦、贾政、贾琏、贾环、贾兰等贾府男丁,连同贾珍、贾蓉等宁国府一脉,几乎都被关押在此。
     他们或瘫坐在污秽的草堆上,目光呆滞;或如困兽般在狭小的囚笼里焦躁踱步;或蜷缩在角落,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宝玉被单独关在一个稍小的囚室。他身上的锦袍早已在拉扯中撕裂,沾满了尘土和不知名的污迹。脸上带着擦伤,额角有一块青紫的肿起。
     他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石墙,蜷着腿,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巨大的茫然。
     脑海里一片混乱,如同被狂风搅碎的湖面。白日里那铺天盖地的喧嚣、粗暴的呵斥、器物碎裂的刺耳声响、祖母那声嘶力竭的“宁为玉碎”、父亲被按倒在地时屈辱的泪水、母亲晕厥时苍白的脸、凤姐姐那淬毒般的眼神……还有,他最最揪心的,黛玉被拖走时那单薄如纸的身影和绝望的回眸……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几欲呕吐。
     “林妹妹……林妹妹……”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子会不会伤害她?她身子那样弱,受不受得住这样的惊吓和屈辱?她咳疾有没有再犯?会不会……会不会像邢夫人说的那样,被当成“祸水”……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宝玉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想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回笼一丝清明。他大口喘着气,像离水的鱼。黑暗中,只有隔壁囚室传来贾珍断断续续、带着酒气的咒骂声,还有远处刑讯室隐约飘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
     冰冷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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