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鸾烛,火红的帷帐,火红的大喜字,不知是因为眼前隔了层火红的盖头,还是它们本来该有的颜色。她正襟端坐在床沿,等他宴罢而归,等那一刻她为,为人母,等与那一人执手而终。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心中有那么片刻的失措,怀揣着少女的心思,透过盖头的轻纱偷偷瞄他,却不料方才触到盖头,便觉得一阵寒风朝面门袭来。脚尖本能地在床边一点,身形便轻盈地跃了起来,右腿一抬,便将那迎面袭来的东西踢了回去,谁知只听对面一阵袖风舞动,那东西在空中旋了数圈,又再度向她飞来。她体内内力流转,抬手间稳稳地将其接在掌中。盖头随着她身体的跃动被风轻轻撩起,她这才发现那是一个酒樽,她涂了丹蔻的指甲浅浅地浸在杯中的酒水里,而那酒水,却不曾洒出半分。
“我新婚之夜,不知是何人要来指教?”
一语作罢,便听得门口一个男人的轻笑:“怎么?合卺酒可以喝,就不能喝我请的酒了?”
“苏禊玉?”
她听出那声音,低沉中似有桀骜,不是丞相苏禊玉又是何人。那男子倚在门上,一袭有些宽大的白衣更加显得他身材颀长。“莫非姑娘喜得良人,就不肯与我们这些老友往来了?”
“狐朋狗友,谁曾与你往来。”花非卿嗔道,却是端起酒杯,浅饮了一口,只觉这酒香醇厚热烈,“女儿红?”
“生女必酿女儿酒,嫁女必饮女儿红。”
“你丫的,居然占我便宜!”花非卿一扬手,作势要将那酒杯扔回去,谁知方一用力,顿时只觉头疼欲裂,身上的骨头仿佛一瞬间被尽数抽离去。
最后一幕,她看见自己瘫软在地上,而苏禊玉从门口缓步走来,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轻轻地揭下了她的盖头。
再睁开眼时,苏禊玉已经不知所踪,而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
她揉了揉额角,打开窗户,便看见西南一角的天际上燃起了一簇火光。
正是靖安王府的方向。
她将身上所有碍事的花钿凤钗全部掷到地上,撒腿便向火光之处奔去,滚滚浓烟中,府内房屋已烧得只剩了几块框架,而她的夫君楚慕云并不在围观的人中。
她一盆清水浇在自己身上,一头扎入熊熊大火里,被烧掉了一切装衍,房屋的结构看得异常清楚,靖安王府用的是“连井干式”的构造,房梁上一大片都是空心,最适合暗藏机关,看到这里,她心里不禁一紧,以楚慕云的身手,区区一场大火根本不足以奈他何,但若是这场大火是别人蓄谋已久,谁也不能保证他能从中活着出来。
张可久在《红绣鞋·天台瀑布寺》中道:“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倚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阴洞吼飞廉,比人心山未险!”
比人心山未险,回答她的,是一具纵然在大火中依旧冰冷的尸体。
花非卿叹了口气,将手中一根发丝细的铜丝用绢布细细包好。她找到楚慕云时,这根铜丝就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一剑封喉。
本来该和他一起死的人没死。何况,他死时定格的动作安详恬静,双手微微前伸,似是想要拥抱住什么。这样一系列的证据,直接就将弑夫的罪名指向了她。
可是暮云,这一条命,加上近十载的生死相伴,我连不伤心都做不到,更谈何在你伸手拥我入怀时,亲手杀了你?
花非卿自嘲地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了老太婆手中的衣角上:“他什么时候来过?”
“就是昨夜……他的魂魄过来,我趁他不注意扯下来的……”老太婆依旧望着西南方出神。花非卿从杂草间站起来,没打算再问。如果真是昨夜,他穿的也应该是一袭喜袍才对。这个老太婆,想儿子想疯了,出现了幻觉也不足为奇。
此时已是深夜,一轮满月静静凝在废弃的殿宇上方。花非卿足下一跃,轻盈地飞上屋顶,刚刚在飞檐上落脚,便听见身下的房子里一阵躁动。
她扬了扬眉,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瓦翻开,便看见了一副姿态万千的活春宫。
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呀。
底下的人轻吟阵阵,娇喘连连。花非卿看在眼里,却皱了皱眉。紫鸾宫如今多用于软禁犯过大错的宫女或后妃,外面有重兵把守,那男人是怎么进来的?
想到这里,底下的那个男人却突然翻了个身,脚尖极其灵活地勾起床头上的衣裳,身子一蜷便裹了进去。那个女人双手还极力勾在他的腰间,满脸的媚色:“怎么就走了?你……再陪我一会儿啊……”
男人眉头一皱,一脚将她踢在床上,右手一翻,便只听“噶擦”一声,那女人的脖子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了下去,竟已经断了。
好身手。
花非卿登时来了兴趣,难道这两人竟是在做戏?
底下那男人倒像是郁闷得很,坐在地上托腮望天:“又是一个冒充的——女人,你究竟在哪里呢……”
这么一望,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屋顶那一个被翻开了三四片瓦的小洞上。
花非卿忙往一旁翻了个身,刚准备从屋檐上滚下去,便听得“嘭”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已经从那小洞里腾了出来。花非卿忙掀起一片琉璃瓦,在空中拍得粉碎,向那人眼睛上撒去:“多谢了你的活春宫,下次再有,可一定别忘了叫上我。”
说完脚下一点,身形已如飞燕般掠了出去,身后,那男人袖风一挥,漫天破碎的琉璃粉尘便尽数落在地上:“这点小把戏,愧对我青渊三煞的名号!”
“青渊三煞?韩咎?”花非卿身影顿了顿,没想到刚一停下,就觉得一阵掌风迎面袭来,忙抬手一挡,谁知对面那一掌的劲道刚烈得很,甫一交手,她就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被震了出去。
她微微惊诧,脚尖在身下的树枝上堪堪一点,才没至于一头撞上去,她松了口气,看着再次追来的那道掌风,迅速向后退了几步,谁知身子刚立定,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栽在了一个大坑里。
她落地后,头顶又是一声闷响,那男人也跟着跳了下来,紧接着,就是她胸口一阵伤筋断骨般的剧痛。
某人竟然把她当成了肉垫子!
一根火折子在黑暗中擦亮,花非卿动了动筋骨,便看见头顶一双包罗万象的褐瞳正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梵天之火,三千年一轮回,烧尽世间罪障,莲花从中涅磐,从中新生……哈,女人?”
花非卿被他压得浑身作痛,又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当场一口老血就差点喷了出来,试想你被别人坐了一屁股后,又看见他正满脸惊诧地望着你说“啊,你原来是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花非卿直接一掌拍在了他的脸上:“我还知道你丫的不是男人!”
韩咎很知趣地被她拍在了一边,花非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火折子照亮头顶的空间,才发现方才两人摔进来的口子已经被一块石板封上了,周围是用青砖砌成的墙壁,容下他们两人刚刚好。
“喂,”韩咎试探地向她靠进了两步,“女人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花非卿没理他,右手绕着四周的墙砖抚了一遍,这种方井既然不是用来蓄水的,一般都有暗门存在,果然,绕了几圈后,她就发现有三块似三角形排列的青砖,与其他的有些不同。
她顺着那三块青砖依次敲下去,突然便听得一声脆响,一条长长的暗道就出现在了面前。
“唔……老头说的果然不错……”韩咎有些兴奋,大步追着她走了进去,“喂,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跟你动手的。”
花非卿埋着头往前走,依旧不说话。
“哎,我说……你该不是在气我脱过别的女人的衣裳?这个真不是我想脱的……死老头,光告诉我那女人身上会有我们的图腾印记,我怎么知道他说的‘身上是指哪里?”
“……你要是心里实在是不平衡,下次我脱你的就是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
……
韩咎连忙噤了声,极其憋屈地默默跟在她身后,几次想开口,都被生生咽了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甬道的尽头突然亮起了一点灯光。
前方似有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花非卿停下脚步,侧身闪在了一块岩壁后,不一会儿韩咎也跟着闪了进来,花非卿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道:“话说你干嘛总是跟着我?”
“你是我女人,我当然得看着你。”说着又往里挤了挤。
看着他马上就要跟自己皮贴皮肉贴肉,花非卿忙指着他不老实的脚下,指气使地命令道:“后退”
“不成”他摇摇头,“娘说的女人的小把戏最多,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摊上了,花非卿只得认命,好整以暇地往石壁上一靠:“你说我是你女人,实际就是因为我头上的这个印记对不对?
第二章 青渊三煞[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