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祈安微微点头，搂住谢枞蕴的腰，用眼睛把谢枞蕴周身扫了一遍，又盯住她的眼睛，先说了一句：“蕴儿，你定定神，这事或许有些复杂。因此，我若说了，你莫要激动，莫要吓到。”
“好。”谢枞蕴这次不敢再顶嘴，毕竟洛祈安说自己的病有些怕人的时候，她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强，就能帮他分担，但自己实在是异常无能，还被吓得丢了魂。所以这次只能乖乖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这并不能算病，是毒。”洛祈安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出来，“是我生母和祖母，给我下的毒。”
谢枞蕴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前因后果，只觉得该要安慰洛祈安，该要紧紧的抱住他。
洛祈安感受到了谢枞蕴手上的力度，也稳稳地回抱过去，让她的头贴在自己的心口。
“我生母，是个很美的医女，是今上征战时遇到的。”洛祈安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世上，无数话本里有太多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的事情，我就不一一道来了。可她不爱今上，这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谢枞蕴了然：“所以，她也不爱你？”
“我只不过是一个，她被逼生下的孩子，她又怎么会爱我？”洛祈安低下头，眼中蒙着一层雾气，“但为人父母，即使不刻意去爱，还是会本能的有些怜爱的。”
“那她为何要生下你？”谢枞蕴不解。
“因为他爱的男人，在今上的手里。”洛祈安顿了顿，“其实今上也挺可怜的，至今不知道她是爱那个男人的，只以为是自己拿捏住了她的族人和兄长，所以她不得不像一个和亲公主一样，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生儿育女。”
“所以她要生了你，再悄无声息的毒死你？”谢枞蕴感觉气血上涌，脸也因此涨红，这问题问出来，都显得有些咬牙切齿。洛祈安的生母，心思是何等的狠毒，她已经不想深究，可虎毒不食子啊，她怎么能？她怎么忍心？
都说医者仁心，谢枞蕴却觉得，不尽然了。
“我想她的确这么想过吧，但也无从揣度了。”洛祈安看着谢枞蕴不知是因为热的还是生气而有些发红的脸，能感受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终于顺着她这一问，落下一滴泪来，可另一滴泪却倔强的在眼眶打转，不肯掉落下来。
这么多年，没人问过这样的问题，自然是因为他也未同旁人讲过这样的事情。
可是谢枞蕴问了，却不尽然是他同她讲了的缘故。
谢枞蕴该知道，她这一问，问的是洛祈安的生母是否从一开始就厌恶她亲自哺育的生命；她这一问，问的是洛祈安是否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她这一问，问的是洛祈安是否从未被人切实的爱过、疼惜过，即便是生身母亲。
即便是很亲近的关系，若要如此戳人的伤口，若非是失智，那就是自信自己有补全那个空缺的能力。
洛祈安既庆幸他给了谢枞蕴这样的自信，又不由得开始心疼谢枞蕴。
她自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急他人之急的女子，善良、纯真、毫不掺假，即使不爱他，却也还是会想着做一个好妻子，也做他的后盾。洛祈安知道，谢枞蕴是发自内心的疼惜他，或许甚至还有些愧疚，才会真的能感受到他的切肤之痛。
这世上该对他有愧疚的人，若要算起来，已经是太多了。可谢枞蕴不必，谢枞蕴不该。
谢枞蕴，这三个字，早已经是他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洛祈安抚摸上谢枞蕴的发梢，又开始解释：“可是可以推测的是，她本想是把我扼杀在胎里，甚至想过一尸两命。那时候她借补汤的名义，向太医院要了些药材，但宫里内管和医官联合贪污，所以当时送进了一批质量很差甚至掺假的药材，因此给她煎汤的药材，也是假的，已经不够她取用制毒。
可能因为耽搁了一阵子，就没办法再达到精确的效果了，所以虽然毒仍然残留在身体里，却不致命。而自从我真正降生，她就心软了。”
谢枞蕴静静的看着洛祈安，洛祈安在陈述的时候，无法控制的落下泪来，那双幽深的眼睛望向她，像是委屈极了，但却没有恨意。她轻轻为洛祈安拂去泪珠，又问了一句，“可你生母，还是死了，是因为她给自己下毒吗？”
“是，她不断给自己下毒，下的很是精密，造成一种体弱难医的假象。不过她给我下毒，却只是为了压制住她曾下的毒。后来，她可能不想我死了吧。”洛祈安不再落泪，只是轻轻笑了一声，身体发出了一阵阵战栗。
“我最开始的这种毒，本是没有解药的，但可以用别的毒药的药性中和。她给我下的都是慢性毒物，在我五岁那年，一切达到了微妙的平衡，我的性命可以维持住，但却不得不勤练内功来压制体内的血气。
她预计我寿数不永，只能活十几年，这十几年间还得定期喂一些穿肠毒药，她常说我是个小毒物，她可能以为我还小，记不得了，也可能就是希望我记得，希望我恨她。我也的确都记得，但她不配我恨她。
她说得对，我本质，只是个毒物罢了。”随着对往事的一点点抽丝剥茧，洛祈安战栗的越来越严重，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无助的被喂着一种又一种毒药的自己。
谢枞蕴瞧着洛祈安这样称呼自己，心揪成一团，恨不得现在能回到他五岁之前，捂住他生母的嘴，然后一把把当时的洛祈安揽到自己怀里，告诉他，他是一个人，他会变成一个又好看、又善良、又德才兼备、又得体周到的翩翩少年，他也一定会有很长很久的安稳人生。
他生母这一段应该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毕竟洛祈安五岁那年，她生母就油尽灯枯了，人死如灯灭，也没什么可再说了。
可是太后呢？
“可太后，太后又怎么会？”谢枞蕴不禁疑惑。看太后的样子，像是非常疼爱洛祈安似的，又与洛祈安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即使是定期喂毒，那洛祈安的生母也没理由告诉太后啊，这不就全暴露了？
“我生母很美，却无侵略性。她在宫里温顺讨喜，又没有母家依傍，让人没什么疑心。为在宫中生存，也可能是她早就想着把我托付给祖母，所以从开始就刻意讨好，也一直教我如何讨好祖母。“洛祈安说着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当时我还那么小……“
他又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再回忆，“总归她过世之后，祖母就抚养我。祖母总以为我体弱，为我遍寻名医，那些大夫，有的是真的看不出，有的是不敢……但总归每个，都没说过这是毒。皇家争斗，是为常理，对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又如此精妙，这样的人，又有谁敢点破去惹一身麻烦呢？”
“不点破这是毒，并不妨碍他们用毒物来治疗我，但这也算是禁术了吧。”洛祈安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忽然愣了一下，用手无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躯干。仿佛自己的身体，只是个巨大的试验品，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洛祈安忽然又嗤笑了一声，不知是笑世道、笑皇家、还是笑自己，“给皇子喂毒续命，这是皇家不光彩不体面的事，祖母要保我性命，却就要做如此不体面的事。她怕我这边会有什么暗桩，所以自己揽下了。即便是被人知道了，这件事要总结起来，也不过是她持续对我投毒，大家并不知晓原因，于是这看起来也只是让人不清不楚的一步棋，他们不敢妄动。”
谢枞蕴听着，只觉得彻骨的寒凉，原来每一步都要如此小心翼翼，原来治病，都要防着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原来毫无罪过的一个人，也会被命运如此磋磨……从头到尾，洛祈安又有什么错？她抬手，想摸摸洛祈安的脸，想告诉他，她很心疼。
可她的手很快就被洛祈安在半空中抓住，洛祈安用自己的手包住谢枞蕴的手，用拇指理着她掌心的纹路，一次又一次理着，似乎这样，他才可以安心。
谢枞蕴也就任他这样抓着，理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她感受着洛祈安指腹的一点点沙沙的感觉，这才真正觉出来，他也是个习武之人。
只是洛祈安这身皮囊实在太好，且从小也是娇贵养着的，恐怕即便习武，也不像那些军中汉子一般，有那么多老茧。只是他的手，触上去，还是微微有些硬，也算是勤学苦练的证据。
“所以，蕴儿，我每天早上喝的，不过是一些补气血的方子罢了。真正救我命的，是我每次进宫，祖母在大庭广众之下，喂我喝下的毒药。”
第12章 你的病,究竟多重?(2)[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