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江上,仅剩的一艘画船,慢悠悠的驶远了。
虞陵内,
成为了一座死城。
“天亮了。”
池心雨抬着头。
她与几个人站在虞陵北的城墙上。
虞陵城有十几万人,现在应该差不多死绝了。
季默是纯粹的自我中心主义者,所以即使昨夜他出现在枚殚那边,之后还找池心雨不务正业,黄金台的其他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所以,去掉了划水不干活的潇湘龙舟,去掉了不知道追着谁跑到哪里去的兵临策,参与行动中的即使只有稷下学宫和黄金台的人,一夜的功夫,他们确实屠尽了一座城。
十几万人,就算站在那里一个一个的让他们杀也未必能够如此高效。但既然是人,就不会站着不动。在最热闹的昨夜,人群拥挤,推搡踩踏,去掉这些因素而死掉的人不算,那么,人群在行动的过程中,会自觉不自觉的跟着大部队行动。网好了说,那是在寻找安全感;往不好的方面去想,或许大家会抱着“死也不至死我一个”的想法。
如此一来,在高级人才们的精心策划之下,人群涌动的方向,其实是早就规划好的。
没错,池心雨制定计划的时候,又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些呢?她背下虞陵的详细地图,对虞陵的每一条道路了若指掌,制定了相近的计划,还留有了最大程度的容错率,自然会考虑到类似的情况。甚至不惜最后亲自出手,就是为了,
让城中的人按照自己的思想行动。
手无寸铁的人,无力反抗的人,当这些人分散开来时,想要完成屠城的壮举,没有几天是下不来的。但当他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
项羽当年坑杀二十万秦军的时候,也不过用了一个晚上而已。
“他们俩还没消息?”
面对池心雨冷漠的问句,一层层的冷汗把姚潼脸上敷的白粉都洗掉了不少,他还不敢去擦。
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莫喜和常辜……昨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本来他们也应该过来帮忙的……可他们没到,也没有消息传过来。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迟到。”
“这还用你说?”
姚潼脸上的冷汗冒的更厉害了。
池心雨在稷下很有威望。威严与人望,重点不在于人望,而在威严上。没有人忤逆她,因为没有人敢。
随着黄金台的人跟着季默离去,稷下的人都在他们的首席旁边瑟瑟发抖。
池心雨,那是让人绝望的强。整个稷下,挑不出任何一个能与她抗衡的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九中虽然有所减弱,但实际上依旧是存在的,池心雨能够以女子之身树立如此的威严,便是因为她那无可挑战的强大。
姚潼战战兢兢的低着头,抬眼偷瞧着池心雨,而池心雨没有看着他,而是抬头看着初升的太阳。
“让我们的人抓紧时间离开吧。”
她这样说,
“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开了。问道阁继昱天城之后,再次行屠城之恶事,我们九州七文苑联合起来对其实行剿灭,正是时候。至于不肯加入的……那就是与正义作对!我等既为正义!正义必胜!”
她神情自然的拿出一把匕首,看了看锋利的刃,然后抬起左手,掀起上面的袖子,再然后,
在自己的左手臂上用力划了几刀!
刀刃刺破了皮肤,流出了血,还有狰狞的伤口。
感受着刺骨的疼痛,池心雨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
“抓紧时间离开,别留下痕迹,我们,从未来过这里。”
她在自己人战栗的目光中,轻轻向城墙下跃去。
这世上,除了确实了解到现场情况的人以外,此夜的真相,并不为世人所知。
绝大多数人知道的情况是,
问道阁再一次屠了城。
而且还是,楚国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城。
数一数二的大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城,在这数一数二的时候,被屠了。
明眼人恐怕都看得出来,这世道,
要乱了。
*
“哈?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是天机阁一群书呆子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第一、也是唯一的反应。
*
这世界有着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九州有着七文苑,
为什么是七个文苑呢?
不为什么。
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不为什么的事情。
人为什么会死?人就是会死。
人为什么活着?人就是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天气为什么有变化?太阳为什么从东方升起?这些问题,这种问题,或许会有着偶写暗暗,或许在不断的研究之下会得出某些结论。但如果对着结论继续追问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水会结成冰?为什么花开又会落?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太阳升起了。
东方的光,照射着无边的大地。七月的空气,似乎还泛着炎热的气息。而越过树林,越过草地,越过农田,越过那些种植的作物,可以看到的是,炊烟升起的小村子。
破落的屋子,污秽的墙壁,空气还很清新,但在某些地方还可以闻到猪粪牛粪的味道。
枚殚被林清瑶扶着出门。他观察着这个一时的休息地。
低矮的墙,隐约的人声,可以闻到的家畜的气味,还有,
“大哥哥?”
身边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声音,让他一瞬间眼前一黑。
“嗯?怎么啦?”
“那就是俺娘。”
“嗯,我知道啦。”
枚殚扶着林清瑶,温柔的回应。
以他们的话术,真的想要亲近一个小姑娘,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小姑娘甚至不经意间告诉他们,隔壁的王叔经常会来找她娘聊天,那个时候,因为自己总觉得话题很无聊,就会被她娘让她到外面玩去。
枚殚或是林清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枚殚则因为验证了之前隐约的猜测。
孤儿寡母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困难度,是很高的。因此,总归是有着某些,撑腰的人才对。这并非恶意的推断,而仅仅是常理。
“你怎么了?”
林清瑶扶着他,小声的问。
“没事,只是被往事越上心头的感觉出动了而已,就好像扫把星从天而降砸晕了脑袋。”
“要是扫把星从天而降可不只是砸晕脑袋吧!”
“那就顺便砸晕了脚。”
“脚怎么可能被砸晕!”
“你又不是脚!你怎么知道脚不会被砸晕!”
林清瑶意识到枚殚只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所以她住了嘴。
两个人这是看到了院子里晒衣服的女子。
那是一个妇人,长得并不美,穿着破烂的衣服。将另外两件破烂的衣服挂在竹竿上。
她看到枚殚二人,先是一惊,然后眼中显示出为难与哀求的光。
“我知道,我知道,”枚殚没等她说话,“我们会走的,嗯,其实我们就是来谢谢你,然后,我们已经准备离开了。”
“诶?”林清瑶惊讶的看着他。
“我们只是过客。她是寡妇家,自然是要注意一些的。”枚殚目不斜视,“我个人当然不在意这些,但就像我说的,我们只是过客,如果不能保证改变什么,就不要去试着改变。你不能要求在宗教圣地宣传无神论,自然也不能让守寡的寡妇推崇自由恋爱再来一次。”
林清瑶没得话说。
她注意到那位寡妇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一句话也没说。
萍水相逢,连缘分都算不上,和小女孩说了再见,然后二人就这么离开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林清瑶小声嘀咕着。
“为什么要让她们的善意为我们的危险买单?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能这么做,更何况这个概率并没有那么低。”
枚殚这么说,林清瑶便又没话说了。
枚殚太熟悉自己了。她意识到。总是在自己反驳他之前,便已经失去了反驳他的语言。
枚殚甚至不肯问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也不肯更多的了解她们家的情况。如果足够了解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想出既能够让她们过得更好,又不会惹来麻烦的报酬呢?林清瑶抱有着这种希望。但枚殚却似乎连这种希望都没有。
他不愿和她们有更多的联系,甚至,如果不是昨夜他昏了过去,说不定根本不会同意自己带他来这里。
即使只是借宿。
“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枚殚问道。
“一般般。”
林清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在二人离开那寡妇家,向村外走去的途中,大概是天亮了的缘故,在外走动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自然被人发现了。而且,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很快,前来暗自围观着他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你能打几个?”
“十个起步。”
“算上照顾我这个累赘了吗?”
“算上了。”林清瑶冷哼一声,随即语气又弱了下去,“你在想什么?该不会……”
“该不会?一定会。”枚殚讽刺的笑着,“该不会他们看着我们会起歹心?一定会。该不会他们会对我们动手?一定会。该不会有人见财起意,即使只是看着你穿的衣服就知道咱们一定很有钱,所以要杀人越货?一定会。更别说你还露着两条大白腿。啧啧,呵。”
“你说话怎么苦大仇深的。”
“有吗?”枚殚摇了摇头,“大概是我现在的心态有点爆炸……别问我心态爆炸是什么。”
十几个衣不遮体的人围观着,林清瑶也不由的觉得浑身难受,但她也在反过来观察着他们。
注意到林清瑶的目光所在,枚殚轻轻摇了摇头,“那是短褐,你别说没听过。”
“短褐…………”林清瑶迟疑。
“和你见过的,和你印象里的不一样是吧?”枚殚淡淡的说,“那是你没见过一条裤子移交人轮流换着穿的窘境。”
“一条裤子?”
“全家就只有一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有更多的布。”
“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损坏的衣物,也能够看出材料的不凡。
她又想起了枚殚说过的话。这使得她再次看向那些人的时候,难以保持以往的平和心态。
这是我不成熟的体现吗?
她问自己。
那我宁愿这样不成熟下去。
她回答自己。
“这么说,他们的生活其实也很苦吧。”
“苦?呵,”枚殚的语气略有了些波动,“我这么和你说吧。四海无闲田,谁多饿死啊?”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李绅的《悯农》。
枚殚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而是正常的说话。他把语气压的很平静,就像在背课文,“现在天下又算不上太平。真要是有哪队兵老爷路过,看你不顺眼,把整个村子屠了,那也就是一会的事。哈,呵哈哈哈啊,一会的事而已。这世上只有会为了隐瞒踪迹搞突袭,而走一路屠一路的将军,可没有因为手下杀了几个农蛋子,就惩罚自己手下劲卒的将军。”
他有气无力的一摊手,
“所以你说,农民的生活苦不苦?”
林清瑶没说话。
“怎么?你同情他们?可我不会同情他们。倒不是他们不值得同情,而仅仅是因为——”枚殚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我已经没有了同情别人的心。对了,你能唱歌吗?”
第86章 30:联合[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