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仗的胜利者，仰首挺胸地路过福祥饭馆。饭馆前头也有杏树，前年她也摘过，但被伙计们呵斥后，就此不来。她故意和青杏大声说着话，偏巧汝诚从大门出来。他自然是认得绿桃的，一愣，那绿桃马上就甜蜜蜜地叫了一声伯伯，弄得青杏反而不好意思了，将辫子一甩，闷头进了里间。她听出了绿桃的得意。似乎，爹还和绿桃说了什么。她不想听下去，快步去厨房里寻点儿杂活。
她不知道，那江南后生正在厨房，当着一干伙计的面，手拿大勺，正闷头烧煮河豚鱼。后生的爹虽然经营酱园，但早先是烧河豚鱼发家的，在当地还有些名气。到底手拿铜勺，和锅铲打交道，算不得上等人，所以赚钱后还是决绝地改了行。开酱园，可以请雇工，那就是掌柜。江南后山托着爹前半辈子受的苦，享了十几年的福，书也读过，可他骨血里有厨子的基因，一生下来，对着缸里养着的河豚鱼就有着天然的兴趣，小小年纪，兴致即来，也系上围裙，试着烧煮，颇像那么回事。味道不错，后生爹下了定语，当然还是巴望儿子读书，这才是正路。
没想到乱世之中，他流落江北，这一手河豚技艺着实派上了用场。厨房里观看的，还有文书保瑞和他的儿子尾郎。大家伙儿都很安静，只听得油锅滋滋作响的声音。白马渡人都知道，烧河豚得用猪油，雪白雪白的猪板油，浇在河豚的身上，辅以秧草河蚌、各色配菜，添茴香八角，小火焖，小火煎，没熟的河豚有毒，怎么烧出一锅鲜美的河豚鱼，那些毒性最厉害的肝脏、鱼子、血，都必须借着高温挥发干净，筷子一夹，入口即化，满嘴鲜香，需要厨师的真功夫。
不用说，江南后生沈潮生有这个本领。他九岁就试烧，尝吃的不是家中亲眷，就是爹爹生意上的客人，都需谨慎小心。如今九年过去，后生又怎会有半点闪失？他自信而又熟稔，再不是几个钟头前讨生活的落魄少爷，而真像一个依靠一双手谋生的河豚鱼大师傅。
尾郎有些嫉妒，询问后生的来历。“刚才不是都讲了吗？日本兵轰炸，和家人冲散了，来你们这里避难。”后生的声音依旧轻轻，斯文。
“就怕你不是什么好人，这年头，假冒避难的恶人太多太多了，好多都是杀过人放过火的。”尾郎提高了音调，看着一锅红彤彤的河豚鱼，脸也涨得通红。他想的多，一旦汝诚伯伯答应叫后生留下，这后生可不就日日和青杏处在一起？看他相貌英俊，脸是脸，腿是腿的，一定招女孩子喜欢。
“我这个样子，像是坏人吗？”后生有点激动，放下大勺。这一路，他吃了太多苦，很希望得到安定，先歇歇脚儿。
此时汝诚已经进来，青杏早闻着了香味，也进来了。厨房里都是男的，除了青杏一个小姑娘。她穿着月白的褂子，青色的裤子，一根乌黑的大辫子甩在胸前。她恰好站在屋檐下的阳光里，正对着后生，后生马上看到了她。
第5章 河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