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宏宇六年三月,太后薨,谥号庄敬。
宏宇六年七月,大皇子琪坠马重伤,终不治而亡,时年十一。
皇宫里,一片悲戚之气,后宫诸人,少脂粉,却罗衫,欢笑之声不闻。
宏宇六年十月,沁芳殿怡嫔继产育四公主之后,诞皇三子,举宫欢腾,皇上龙颜大悦,下旨进怡嫔为妃,皇子名?,一时怡妃专宠,赐住交元殿,风光无限。
“若君能再度,回首相凝望,惟愿如轻风,伴君长相守。思念已紧锁,心意已封存,而今情依在,甘甜总飘香。眼中只见君,无时不守望,可叹蕾未开,苦恋无绝期……。”
上空闪电飞驰,紧接着是几乎能震动大地的雷声轰鸣,守夜的太监低着头,如泥塑木偶般在外殿一动不动,在闪电发光时,隐约有幽魂一般的物事瞬间浮托于黑暗中。
“啊……啊……,”皇上突然惊叫出声,一旁当值的首领太监季永年忙拉开帷幔,旁的小太监递上灯烛,见皇帝正困于梦魇之中,眼皮下急动,甚是骇人。
“陛下,陛下……,”在叫喊声中,皇帝渐渐转醒,眼中还带着惊惶之色,定定地看着季永年。
“是……永年?”
“是,陛下魇住了,现在可有不适,奴才唤太医来吧。”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无妨。”
听着外间传来的雷声,他眉心微皱,心口还是着慌,手撑在榻上,想着方才梦中的情景。
季永年不敢扰他,只拿了披风搭在他身上,又端来一杯热茶候在一旁。
殿门传来开启的声音,一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见皇上醒着,忙跪下禀报。
“皇上,三皇子突发高热,情况危急……。”
哐啷一声,皇帝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
“皇上,皇上……,”季永年忙跪在地上,“小心龙体啊。”
皇帝仅披着披风走到窗前,外面摇曳的黑影映在他的脸上,回过头,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你……去传钦天监,让他连夜进宫。”
“是,是……。”
没有人知道那夜受命前来的钦天监到底与皇帝说了什么,只不过一夜之后,皇帝将生母早逝的二皇子珏赐臣籍,养于掖庭。
从此,二皇子不祥之名,传遍宫闱。
第一章交元殿。
“皇上,您看,皇儿在对您笑呢,”怡妃逗着乳娘抱着的三皇子咯咯直笑,皇帝看了,也慈爱地伸出手,“给朕抱抱。”
乳娘忙将皇子小心地放进皇帝怀中,三皇子盯着父皇一会儿,便呀呀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长须。
“?儿有三个月了吧,重了许多。”
“是,”怡妃逗了逗他肥嘟嘟的小脸蛋儿,“还好上次只是险症,可把臣妾吓坏了。”
皇帝默了默,将皇子还到乳娘手上,挥了挥手,一旁侍候的忙低头退下。
“最近朕听说,有女子在夜中哭泣,侍卫竟然遍寻无果,以致人心惶惶,皇后进言,将年纪大了的宫女放出去一批,你觉得如何?”
怡妃亲执了茶盏递到他手边,“皇后心慈,臣妾自然觉得好,只是,如今宫里人多,这放出去一批,又得再选新的,难免劳师动众,惹来民怨。”
“你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主意?”
“臣妾哪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是觉得女子夜哭只不过是大家伙儿捕风捉影,自己吓自己罢了,让启安殿法师日夜开场,做场法事即可,只要人心安了,这些谣传自然就会消弥了。”
皇帝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吧,如果再有什么,朕再跟皇后商量。”
又说了几句话,皇帝才走了。
怡妃的贴身侍女佳音趋前一步,躬首低语道,“娘娘,皇后的主意也是好的,您为何……?”
怡妃轻轻地顺了顺头上那支点翠蝙蝠钏珠金?i摇,“主意只是主意,你得听出她里头的意思,老的放出去了,那新的不就该进来了么,不过是看我如今得皇上专宠,想要给皇上寻些新人罢了。”
“那……娘娘今天把她的话驳了,皇后肯定不会罢休的。”
“她当然不会罢休,她的大皇子殁了,想要教养没有生母的二皇子,可惜……连天都不帮她,二皇子被皇上认定是不祥之身,赶去了掖庭,连皇籍都没了,她没了指望,自然不与我罢休。”
“奴婢看,主子以后还要更加当心才是。”
怡妃笑了笑,“宫中向来如此,我又何必自苦,一步一步走就是了。”
过了数日。
“姑姑,新分到交元殿的宫女太监到了,方才齐公公已经领小太监去了。”
交元殿掌事姑姑兰心点了点头,对传话的宫女道,“唤她们进来吧。”
陆陆续续的有七个宫女进来房中,等站定了,兰心也不忙,拿眼细细地瞧,只见个个都半低着头,安静得很。
“这回选的人倒整齐许多,内事局的人挨了教训,也识做了。”
她看了看佳音递过来的名册,“年岁都还好,是去年进来的吧,罢了,抬起头来。”
宫女们依言抬起头,眼都还是齐齐地往地上看,半点规矩也不敢失。
“如雨,钏儿是哪两个?”
唤到名字的宫女行了礼,兰心拿笔在名字上面圈了,这两个有相熟的姐妹提前打了招呼,说是同乡出来的,自然要多照顾些。
“你们两个跟着佳音,服侍娘娘去。”
那两个面露喜色地应了。
“晴芳,水碧,……你们去小厨房那儿,正缺人手呢。”
“珠儿,蓉儿,……去洒扫处。”
其他人听了命,一一退出房去,只余得一人。
“脸盘倒很是齐整,”兰心看了剩下的那一个,心里嘀咕,这样的人放在殿里还是不太安心,恐惹得娘娘不快,她转了转心思,“听说三皇子的乳娘病了一个,那就先填到那儿吧,帮着把手。”
那宫女行礼称是。
“等等,”兰心又看了看名字,“芸芸这名字太过了,姑姑给你换一个字,以后就叫……。”
那宫女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令人观之可亲。
“……便叫芸卿吧。”
天边还有未尽的彩色,而掖庭巷却是提早进入夜色之中。那琉璃瓦上迷离的华光却似另一个世界才有的景象,更加衬出掖庭的残败。
掖庭永巷,看着便觉得无尽的深长,两边的红墙早已被雨水冲刷得灰白,更有无数处覆上了霉斑,若临暮之人般衰颓。白日阳光透不太进来,夜里更有穿墙风呜咽而过,白发宫人便在这永巷之中,断绝最后的生气。
“嬷嬷,嬷嬷……。”
一名老妇躺在一张破旧的铺盖上,眼睛紧闭着,没有梳洗,灰白的头发杂乱地盖住前额,脸上有种冰冷的青色。
年约九、十岁的男孩又推了几下,见嬷嬷还是没有理他,便有些想哭的样子。
“不行,不行,嬷嬷说了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他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原就黑一块灰一块的脸就更加腌?起来。
“嬷嬷,你等着,我去拿热粥来,喝了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桌上摆着几个碗盏,其中一个里面还有小半碗的冷粥,灰白的米粒已经沉在了碗底,一只小虫在碗沿上爬着,眼看就要跌进去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再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端起那只碗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我去打热粥来。”
他拿起两只碗出去阴潮的房间,外面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公公,正坐在门墩儿上闲磕牙呢。
“公公,我来拿晚膳了。”
他走到其中一个身边,将两只碗递了过去。
“什么怪味道?”那公公却没接,先掩了鼻子,嫌恶地看向他,“到底是皇子,怎么吴嬷嬷也没给你收拾一下,这一身酸臭的。”
“嬷嬷病了,我待会儿再打水梳洗,”他还举着那碗,“晚膳……。”
“急什么,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吗,晚膳?就那两口破粥也能叫膳?等着,奴才这就给您拿去,断误不了主子用膳不是。”
另一个公公跟着掩嘴笑着,看他的眼色就像看地上的蝼蚁,没多时,那公公便端着两碗粥和一碟菜来。
“主子,您的晚膳来了,可端好了,若像上回一样砸了,这就得等早膳了。”
他接了过去,“多谢公公提点。”
见那粥几乎已没了热气,他垂下眼,转身走回房去,背后那两人磕牙的内容又换了是他,零碎的几个“背运”,“不祥”的字眼钻入他的耳中,眼里却没多大的波动。
“嬷嬷,吃饭了,再不吃,身子更不会好起来了。”
他将碗放在老妇头边,自己坐在凳子上用完自己那一份。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有喝粥的声音,等喝完了,才将碗拿到院子里水井那里涮了,又打了半桶水梳洗。
“这绳子真是磨人,难怪嬷嬷不让我动手。”
他搓了搓火辣起来的手心,将冷水浇在了上面。
“嘶……。”
第二章皇子所居的裕华所位置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皇上子嗣单薄,原先大皇子去了,二皇子又被送去掖庭,如今偌大裕华所只三皇子和五名公主住着。自然,公主虽是金枝玉叶,但也比不上皇子继嗣皇家香火,身份贵重。
“启安殿又送来了法师加持过的福被,你仔细看看,被子可还妥当?”
照顾三皇子的乳母唤住芸卿,她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应了一声,将一旁宫女托着的福被接了过去。
三皇子深受皇帝喜爱,听说即使当日的大皇子也是不及的,无论是吃食,还是所用的物件,样样皆是精品。可也正是这份其他皇子求也求不来的厚爱,也让照顾他的人不得不时时战战兢兢。
她仔细地在被子上按着,一寸一寸也不敢放松。
来裕华所快半个月了,活计也习惯了,可因为前两天一个奴婢喂三皇子时,只因不留神将一根头发掉进了装雪蜜水的碗中,便被总管责罚,重打了二十大板,她原本还觉得已经安稳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
“少说话,多做事,”她还记得一年前初入宫时,教领姑姑说的话,看来所谓的安稳是很难在这步步艰险的宫里求得了。
“你的手指生得真好,”一旁正忙着绣活的宫女环儿赞道,“十指纤纤,手掌又丰腴有福,哪像我,又短又粗,天生做苦活的命。”
“你就瞎说呢,这手还能看出命数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倒没看出跟别人有什么不同,何况命数这事儿哪是自己可以做得了主,在宫里,奴才的命都是捏在主子手里的。
“命好命歹的话可不要乱说了,让人听见不好。”
“知道了,你就是小心,”环儿看着那一张福被,“她们就尽欺负咱们新来的,这么大一张被子就让你一个人看,我啊,为绣三皇子的兜衣,眼睛都快绣花了。”
“算了,都是给主子做事,以后等你也熬成姑姑了,再给新来的说教训吧,”芸卿打趣着,手下突然顿了顿,见环儿并没察觉,才忙低下了头。
指尖渐渐渗出一粒血珠,她轻咳了声,不着痕迹地把指尖拿到嘴里吮了。又细细地看了,见血并没有沾到被子上,手下稍一使力,一个针尖迸出锦被露出来,将它挑了出来塞到随身的针线包里,才慢慢吐出哽在喉里的那口气。
三皇子尚不足一岁,这些人真是歹毒。
可若是吵嚷起来,一往上追查,若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直到腰快麻了,才查看完那床福被,还好,除了那几根银针,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等她抬起头,房里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走到桌前,将壶里的一点冷茶倒进盏里喝了,才发现胃里空的难受,忙将活计拾掇好了,往膳房走去。
“来人,来人……。”
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几个宫女急步抢呼,脸色惊慌,忙拉住其中一个。
“姐姐,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钗环摇动,“皇子出事了,你快去正殿,我要赶去告知怡妃娘娘,快去,快去……。”
扯开她的手,那几个宫女急步往殿外奔去,芸卿闻言,更加心下不安,也只得赶紧走去正殿,看个究竟。
还没走进正殿,便已听到隐隐的哭声,还有来往急奔的脚步声。
“快来,快叫太医……。”
掌事的祺姑姑正挥着手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见她站在殿外柱前,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傻愣着什么,还不快进去,现下人人自危,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芸卿按下心口触动,忙低下头走进外殿,其余侍候的早已满满跪了一殿,几个相熟的忙对她打眼色,她也赶紧跪了下去。
“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中毒昏迷不醒,你说是不是大事?”
其中一个垮着张脸道,“皇子若出事,咱们这些奴才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身边几个胆小的听了,哭得更起劲了。
“嚎什么,皇子尚且病征不明,你们存心触霉头是不是,”祺姑姑指着前面一个哭泣的宫女,柳眉倒竖,“怡妃娘娘看了,你还要命不要?”
被她这么一吓,其余人虽然心忧自身,但殿里好歹安静了下来,只是沉闷的空气压得个个两股战战,连呼吸都为难一样。
“皇上驾到,怡妃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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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