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转过身去，只见他依旧双目垂垂，脸上无惊无喜。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进了房子。
“四目巫师有对灾难的预感。”长夜说。
凤凰：“还用他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们两个是衰神附体，到哪哪倒霉。走吧，去找你们的朋友……紫。”
我们到了街道对面，一排房屋里只有一间的门是半开着的。这是一间老旧得不能再老旧的房子，屋檐的瓦片疏疏落落，瓦片上生着青苔，木制的门板被磨得光滑发亮，比乌玉还好看。在掩闭的那边门板上挂着一把晒干的稻草，完全干燥的稻草和这日久弥新的门板一样，明明已经老去，却并不朽。
这次长夜想要亲自上前问路。
但当他将要走到门槛处时，门槛里面出现了一张脸。
“秋阳”正好照在这张脸上，温和却不失明亮的阳光将这张脸照得十分清楚。
这是一张男性耄耋老人的脸。和门板一样赭褐色的皮肤，满脸是纵横的皱纹，三目人传统的半睁细眼在这些皱纹之间，仿佛就是两道皱纹里夹着两点黑斑。头发完全是银白色的，每一根都是银亮银亮的。隐藏在光线外的，左右手上的两只眼睛也深深地嵌在皱纹里，变成了两道褶皱。
奇怪的是，他已经老成了这样，我却不觉得他应该老迈得失去了许多能力。相反，他立在那里，脸上平静得像一块看遍千年变迁的顽石，在这块石头心里，好像包含了无限的力量。
这就是四目松，一位五百岁的三目人。
自然寿限的长短，是三目人与人类的重要区别之一。不事修炼的普通人类，自然寿命一般在一百岁以内，修士的寿命能够超越一百岁，修炼程度最高的大罗修士的寿命，可以达到三百岁，但是无论如何修炼，都达不到脱离生死的界限，封神的大罗修士除外。
所有进入神位者，无论原来是人类还是精灵，在神位期间都能够获得不死的权力，但仅仅是不死而不是不灭。如果不幸被超强法术所挫，也会灭亡。
精灵则不一样。虽然大部分的精灵也很难通过修炼达到不死的境界，但有极少数的精灵可以做到，比如大精中的佼佼者就拥有不死的能力。作为精灵界的特殊存在，天生具有独特天赋的三目人也许正是因为独得一“赋”，所以在某些方面就必须欠缺。
和人类一样，三目人无论如何修炼，也无法获得不死之身，而且，“三目不入神位”。所有的三目人只能成为巫师，不能封神，这是从上古传下来的训示。至于是谁下的训示？从什么时候开始实行？又到什么时候停止？这些都没有定论。不过三目人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他们从不想封神。
不想封神的三目人，他们的自然寿命在三百年左右，如果法力卓越，可以达到五百到六百岁之间，超过六百岁的三目人少之又少。
然而长寿的三目人对于繁衍的事情态度寡淡，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里，他们一般会在一百岁至两百岁之间进行生育，而且一般只会生育一名后代。所以即使三目人长寿，这个族群的整体数量也会维持在一个平衡点。只要能和他们的祖先一样有效地规避风险，少育的三目人也不会灭绝。
眼前的四目人“松”，是一位五百岁的法师。这个年纪的四目巫师是站在三目族群法术塔上层者。
“长老您好，请问您知道四目巫师紫住在哪里吗？”长夜迎上去问。
四目松用他斑点样的眼睛扫视着眼前的我们，在视力极好的三目人眼里，我们一定被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的是带回皮囊的四目紫。”
他止步在门内的光线外，枯涩嘶哑的声音跃过门槛和我们交谈。声音是年龄忠实的追随者，就算是在三目，他也确确实实是一位耄耋老人。
长夜恍然大悟，紫带回了三目人的皮囊，在三目应该也算小有名声。要是一开始就加上这个定语，早就问到地址了。
“对，就是她。”我迫不及待地回答。
四目松：“她也许在秋禾原上。”
长夜：“能麻烦您告诉我们路线吗？”
四目松：“秋禾原离这里不远，向西走上小半天就到了。”
长夜：“有车吗？或者别的交通工具？”
四目松：“或许能遇上车，不一定。三目人喜欢用脚丈量土地。”
说着，他看向我。
凤凰：“刚刚在车站外面有几辆车，回到车站那去坐不就行了。”
四目松却忽然回应凤凰的话，说“别到那里去”。
长夜似会意，说道，“那我们往西走，遇上车就搭车，不然就徒步好好认识一下三目”。
凤凰懒得多说，我当然表示同意。
长夜向四目松道了谢，望望天上的日头找准方向，就要出发。
四目松仍然立在原处看着我们，我总觉得他还有话要说。
“长老，您是不是还有话要说？”我忍不住心里的纳闷，问出这句话。
他的脸沉在秋阳里，像一张挂在墙上的手工画。
“她在埋葬那些皮囊。”四目松说。
“她？”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长夜：“您说紫在秋禾原上埋葬带回来的皮囊？”
四目松微微地点头，这副画终于动了。
“快要结束了。”
长夜：“皮囊的亲人们呢？他们不领回去吗？也许还能找到精魂，还有重生的办法呢！”
四目松脸颊上的两条法令纹像两道深刻入皮肤的线条，在听到长夜的话后微微曲动。
“他们的精魂已经消失了。”四目松说，“永远离开了精灵界，回到了三目人的祖先身边”。
长夜愕然：“怎么能确定呢？！您可以感知到吗？”
四目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失去了精魂的皮囊，就仅仅是一件衣服。留恋一件衣服，只会让生者痛苦不安，不如将他们埋葬在秋禾原上。那里有三目人的祖先，能够召唤破碎的精魂，变成稻禾上一颗颗金色的谷子，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叙说起来像在说一个上古的故事。
“秋禾原？是三目人祖先的安葬地？”凤凰问，她原来对三目毫无兴趣，所以不曾做过多的了解。
四目松：“秋禾原，是一片稻原。”
凤凰向来对这种看似暗藏玄机的话语很不喜欢，她喜欢有话直说，快言快语。听到四目松慢条斯理地说着似问似答的话，早就憋不住了。
“好吧！那我们过去！”她说，这清脆而富有朝气的声音在三目街头十分出挑。
长夜想问点别的，正好这时候不远的街道上出现了一辆小巴士车。
“哎！！这里！坐车！！”凤凰急不可耐地招手。她的声音又清又亮且宏远，整条安静的街道仿佛突然出现了广播。
初次问路的两名三目人听见声音又微微睁开了眼睛，小巴士调头朝我们缓缓驶来。
长夜急忙想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向四目松打听更多的信息，但是对方仿佛知道他要询问的内容，抬起右手做了个“走吧”的手势，“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去找别人吧。灾难是只能回避，而不能阻止的”。
右手上嵌在皱纹里的一目半露出来，迎着阳光看了一眼。
凤凰已经站到路边，小巴士缓缓来到。
长夜向四目松道了谢，我也跟着鞠了深深一躬，小巴士便停在了路边。
凤凰率先坐上巴士，同时对我们喊道，“车正好去秋禾原呢！快点”。
这是一辆只有十几个座位的小型巴士，车子看起来很旧，车上的设施也是十几年前常见的老款，司机是一个如三十岁样的三目人。
三目的小巴士都是免费乘坐的，如果车上有不同目的地的乘客，巴士就按照规定路线的顺序送客。如果只有一个目的地，司机就会将车直接开往。这种运行的模式要是放在奇市这种繁忙的城市里，应该一天都行不通，但是在三目却完全不用担心会引起混乱。因为三目人极少乘坐巴士出行，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他们更愿意悠闲地行走。
坐上小巴士，四目松还立在原地。他在看着我们。
我总是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他仅仅是看着，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小巴士缓缓地在三目的街道上行驶，假如我们是到访这里的游客，那么这就是观光车。从车站到秋禾原，是从三目的集市到乡下。
三目的景色与我见过的所有精灵城镇的景色都不一样，这里有最宝贵的宁静和安心，仿佛回到了故乡。
第 75 章 三目[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