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丞相!垂花门已破!叛军后撤至正厅,决意死战!”
叛军?
呵。
燕夕听闻信报,冷声嗤笑,一双苍蓝色的眼睛,鹰视狼顾,横横望向秦风。而那位大名鼎鼎的秦三少爷,却还眉眼温润,不动如山,比泥人都欠上三分火性。
剑锋似的薄唇开合,说出的话,更是清朗如玉,铮铮入耳。
“阵前传令,投降不杀。请长公主殿下务必以圣上安危为重,莫再以身犯险,受奸人蛊惑。”
“是!”
等得军士走远,燕夕方才垂下眼,复又把玩起戟园后院里,刚刚缴获的佛手。
烈火烧灼,熏染了黯淡颜色,却仍不改那指节匀称,骨肉丰腴,圆润流畅之处,秀美宛如生人。
只可惜,被利刃齐腕斩断,富丽典雅之余,平添几分凄绝。
“此乃圆觉大师亲手所刻,四十年前,正逢千秋寿诞,由两淮巡抚所献,圣祖见之甚喜,珍藏宝库之中,朕虽神往数年,始终不曾得见。”
燕夕轻轻摩挲着佛手纹路,神情惋惜,满目慈悲,仿佛刚才那挥刀斩手之人,并不是他。
却又仿佛,那只翻云覆雨、可摘星辰的右手,正属于他。
百宝珍奇,山川故国,通通都是他的。
秦风端坐如松,任凭他肆意妄言,并不答话。
“秦三少爷,若是真个打到了云渐面前,你待如何?”
燕夕将佛手放在一旁,又捏起了腕间的十八子,衣上的檀香丝丝缕缕,伴随着木珠轻叩,倒影出狭长杀气。
他倒是笑着的,眉尾的伤疤,褶皱成一个贪婪的蛇纹,像是第三只眼睛,缓缓逡巡,观察世人。
“你要如何?”
秦风饮了半口残茶,微不可见地一顿,随即放下了杯盏。
“三少爷,朕既有同袍之谊,也劝你一句——”
“杀之以绝后患。”
秦风抬了抬眉头,浅淡一笑:
“借刀杀人,绝的不知谁之后患?”
“哈哈哈哈——”
燕夕像是听了什么荒谬之言,拍案大笑,好半晌,方才缓出一口气来。
“如今屯田令既出,百姓居有定所,又有科举征召,寒门高位者众,非但是淮河以北,尔等世家震荡,便是南地子民,亦多有不满奴籍、举家北上之人,以至于云氏根基渐稳,频频南顾……朕,自当除之而后快。”
“只是,那云渐心思深沉,手段机变,更不惜忍辱负重,你若还打错了算盘,惦记着年少之盟,欲要娶她入府,再以后位相赠……哈哈哈!”
“朕也只能多念几番大悲咒,超度于你了。”
燕夕本性狷狂,却非有勇无谋之人,登基之后,不惜以千金之躯,亲入北境,自是深知云氏之威,务求毕其功于一役。
口中言语,自然也挑拨离间,恶毒非常。
而秦风,恰恰再了解云渐不过。
他当然知道后果。
只见他垂眼,又端起那杯苦涩冷茶,一口饮尽。
“大齐之事,自有圣上决断,燕兄倒也不必越俎代庖,以免喧宾夺主。”
秦相爷语声温和,词锋却利,单单一声“圣上”,直刺得燕夕眯了眯眼睛。
“秦三少爷,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认,自然要认的。”
秦风的眼底,竟又亮出几分薄薄笑意,云雾远山般,看不清晰。
“届时,还得辛苦燕兄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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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万胜!万胜!万胜——”
军士们齐声呼喊,响彻戟园。
就连倒在地上的残骸,也依旧圆瞪着双目,不愿阖眼。
一如火焰烧过长风,深重的燥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东青手持长剑,伫立于垂花门后,染血袍甲,隐入墙角阴影之中,只待长公主一声令下,他便将率队冲入敌阵,以身赴死,只求破除投石枢纽,拖延片刻生机。
云渐抿着唇,勉强咽下了喉间腥意,再抬首时,依旧不曾发现十一身影,更不见常醒与曲九。
右手没来由地颤抖,她便愈发掐紧了腕子,直将右臂生生抠出了几分血色。
鲜明疼痛,唤醒了她迟滞思绪,终得一线清明。
“东青,稍等!”
“殿下?”
“待会莫要冲锋太远,只需掩护近卫撤离,鸣金一响,便择机后撤。”
“殿下!若是垂花门失守,再往正厅,已无地利可据!”
东青显然并不明白,方才请下的军令,为何倏忽之间,又变卦了。
“后院路窄,土质松软,投石机必定不过垂花门,飞石所在,难及正厅。”
“更何况,楼阁之高,可为弓手所倚,庭院森森,当为伏击之地。”
云渐深深吸了口气,重又端起了掌中弩机。
“传本宫军令!正厅灭灯!众军依先前部署,各自就位!正厅之外,十步一岗,内外设哨,暗号相接!”
“擅用火烛者!立斩不饶!”
“是!”
云渐复又上前两步,拍了拍东青的肩膀,衣袍之上,渐渐干涸的血色,竟如沙砾般粗糙坚硬。
东青站得笔直,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燕夕用兵急切,伤亡不论,说明在他心中,犹恐夜长梦多,胜负未定。”
“援兵将至,此时此地,尚且不需你慷慨赴死。本宫命你,速去速回。”
“是!”
灯火如星,随着信兵脚程,一盏盏暗了下去,云渐匆匆踏过青石长道,长靴落地,叩出生硬脆响。
眼前殿宇,缓缓没入夜色,却被熊熊战火勾勒出灿烂金边,赤红琉璃,炫目如血。
“十一何在?曲九,常醒何在?”
“属下不知。”
“皇后不是回来了?怎么常醒与曲九未归?”
云渐强压着心中不安,右手却愈发颤抖,剧烈痛楚上蹿颅顶,只如针扎一般。
嘭!
她一脚踹开了正厅大门,大步向里走去。
昏暗中,只见皇帝拔刀在手,将沐景死死护在了身后。
寒水似的刀光,在夜里如银河闪亮。
第 103 章 复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