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无百日功,写字不能一蹴而就,须得慢慢来,你们这手腕不要抖,烧烤的时候可以顺便练一练臂力,”杜三思虽然不怎么会写毛笔字,但说还是说得上来的,“古人云:笔秃千管,墨磨万锭。须得积日久之功……”
段久停下来,段三郎也得停,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后面听杜三思言传经验,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一看她拿笔的姿势就知道估计写出来的字体也不怎么样。
“说得好……说得好!”段久打了个酒嗝,突然鼓起掌来,“再说一遍!”
杜三思:“……”
段三郎哭笑不得,“你以为是杂耍呢?还再说一遍?”
“孽子!”段久怒气冲冲地瞪他,“三娘子,嗝,说得不好吗?你敢说不好?嗝!”
被这两个酒嗝正面冲击,段三郎险些没吐出来,连忙往后仰脖子,“你!你冲旁边打嗝!我快吐了!”
段久更生气了,“我偏要冲你打,咯咯咯……”
“你!”段三郎豁然变色,赶紧伸手推着他。
亓官几个看笑了,杜三思拍怕他么脑袋瓜,也忙站起来,“段大人喝醉了,我送他上去休息,你们几个安静点,写完了这篇就去睡吧。”
“好!”
童音广散,悦耳动听。
段家父子正“扭打”在一团,杜三思上去扶段久。段久居然还挺听话,见是杜三思来了,瞬间转移目标,糊糊涂涂地问:“咦?你不是……不是在练字?练字不能断的,要写,要写……”
杜三思柔声道:“好好,要写要写。不过大人喝醉了,我们先送大人上去休息好不好啊?”
“行了啊,耍酒疯也耍够了,年纪不小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胡闹。”段三郎满脸嫌弃,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扶了过来。
“谁胡闹了?谁胡闹了!”段久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坐倒在了杜三思之前的位置,“我没胡闹!我还可以教孩子们写字!”
众人:“……”
亓官几个差点被那身酒气给熏晕,忙捂住鼻子。段三郎头皮直跳,打后边抬着段久胳膊,“去睡觉!”
“我不!”段久固执地拍案,“大胆狂徒,你敢、敢对本官动粗?嗝……拉下去,重重着实打二十大板!”
段三郎气笑了,打他?
杜三思见战况僵持,灵机一动,忽地上前,“等等,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段三郎满头大汗地看着她。
杜三思神秘地笑了笑,转身乖巧地坐到了桌子对面,“段大人,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就教两个字,就去睡觉好不好?”
“两个?”段久伸出手指头,四个手指头拼命地晃,“唔,不行,太少了!”
“那就三个?”杜三思打着商量的语气,叹道:“最多七个,不能再多了。不然我弟弟他们要睡不了觉了。”
段久狐疑地看着她,杜三思目光单纯,毫不避讳地回视,段久这才勉勉强强信了,“那就七个,七个……来人啊,拿本官徽毫!”
段三郎无语,扯了亓官手里的笔给他,“喏,你的徽毫。”
段久眯着眼抬头,呵呵一笑,“龟儿子。”
段三郎:“……”你骂谁呢!
段久挥了挥手,虽然脑子混沌,但握笔的姿势已经成了他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惯,深入骨髓一般,竟在瞬间凝聚出几分目注心营、正气凛然出来。
段三郎好奇地歪着脑袋去看,想看看他醉得手都在颤抖的情况下,能够写出什么好字来。
然后就见段久颤巍巍地动笔,一横,一横,又一横。
是个“三”字。
盯着那个“三”字,段久愣了片刻,慢慢写下最后几个字,依旧是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可落笔点撇之间,却依旧能看出几分龙威虎震、鸿鹄高飞的气势。
非常的流畅。
最后一笔落下,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突然身体一软,趴在了桌子上。
“三郎啊,你娘忌辰快到了,咱父子两个,得给他上香。你娘就喜欢你,就喜欢你……三郎啊,我儿……你得给你娘上香,爹给你加冠,给你娶媳妇,帮你带孙子……三郎啊,我儿……”
段三郎沉沉地看着他,俄而,听杜三思问:“三郎,我们把人送上去吧。”
他眼波微动,看向杜三思,她撩着袖子,正准备上来帮忙。
“我自己来就好,”段三郎低头,将段久的手臂放在肩膀上,用力一提,“你帮我打点水,我给他擦把脸,擦擦脚。”
杜三思愣了下,看他好像挺轻松的,也没在意,“哦,好。”
她翻了两个盆出来,一个洗脸一个擦脚,从厨房舀了热水,走过中堂的时候,看见几个孩子正盯着段久的字指指点点,心下一动。
“写的什么?”
亓官眉头紧皱,“呃,三郎……什么梅,姐姐你自己看吧,我也不认识。”
杜三思走过去,白纸之上,七个大小不一的字扭扭曲曲竖着。
“三郎澹台望金梅……”
没听过。
杜三思随口道:“给我吧,你们也去洗洗,该睡了。”
二楼,杂货间。
段久倒在被褥上,杜三思端着热水而入,脚步忽地顿住。
少年站在床榻前,长发及腰,宽肩窄背,阴冷的空气趁隙而入,最后一缕夕阳收起了它的馈赠。
他冷白的皮肤仿佛带着寒气,独立于灰暗一角,仿佛孤身行在苍茫白雪中。
莫名的,有些悲凉。
第四十四章 三郎澹台望金梅[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