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最后一根骨锥一寸寸收缩,老鬼跪倒而蜷缩的身体也渐渐挺拔起来,似乎随时都准备拔地而起,重开杀戮。
我双手的掌心已经沁满了汗水,心里愈发焦急,心想这鬼王玩儿啥呢,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鬼王终于动了,只见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缓缓举起手中的白玉笛,就在老鬼最后一根骨锥缩得只剩一寸的时候,轻轻一敲。
咔!
一截指甲长的骨锥断裂开来,变成灰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老鬼那具魔王降世般的躯体,重新轰然跪倒。这具躯体仿佛一座蓄满了洪水的大坝,就在它爆发前的一刹那,所有的水突然间消失了。
老鬼忽然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濒死前痛苦而不甘的哀嚎,那声音低沉得也像是皮球泄了气一般,让人不忍听闻。
眨眼间,只见老鬼浑身隆起的肌肉迅速萎缩下去,从脸到脖子的皮肤也干瘪得不像样子,接着他再次蜷缩起来,肉身开始出疮溃烂,不一会就变成了一滩脓水。
我被眼前发生的情景惊呆了,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鬼王已经抱着重新变成大花猫的阿根,站在了我的面前。
“花快开了。”
他突兀地说了一句,声音清冷出尘。
我低头看着手中微微颤动的花苞,又听他说道:“花开不语,花落不生。它叫不语花,见花开者即死。你……想死吗?”
阿根也“喵”了一声,似乎在叫我不要看这不语花的开放。
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想死,但是……我更想看一看,它究竟有多美。”
鬼王怔了一怔,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点点头道:“也好,敢跟我祁休红定下契约的,你是第二个。只要你死了,以后就没人再来烦我了。”
我奇怪地问:“谁是第一个,他很烦吗?”
祁休红抬起头,露出追忆之色,缓缓地道:“那家伙,每个月都要用请神术把我叫出来,就为了陪他喝酒,而我讨厌喝酒,你说烦不烦?”
这个答案让我大跌眼镜,我差点儿没惊叫出来,这是哪个闲得蛋疼的家伙,居然把请神术用在这种地方!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不过随即我就想到了,这个人绝对就是我那传说中成了仙的祖师爷李骥,换做别人绝没有这么强的元神来糟践,也不会有人蛋疼到想出这种办法来请人喝酒。
于是我哭笑不得地问:“您说的该不会是李骥吧……”
鬼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不语花上。
我也低下头,心中难免七上八下,既紧张又兴奋,看着手中的不语花花苞裂开四道缝隙,化出四片花萼来。
然后,不语花,开了。
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花开的一刹那,似乎天地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那是一种惊心动魄、难以描述的美丽,这种美丽化作一股空前强大的愉悦感,一瞬间就充满了人的心灵,然后,就是一种即将爆炸的感觉。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激烈地跃动着,好像要跳出我的躯体、崩散于万物之中一般。
可就在愉悦感爆棚的临界点,不语花便毫无征兆地凋谢了,顿时又是一股更加强大的失落感,不仅刹那间将那愉悦感驱逐干净,还将我悬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蹂躏、挤压,那种调入深渊之中的绝望感,完全能够在一瞬间就摧垮人的一切意志!
我总算明白了,不语花为什么能够摄人心魄,让人魂飞魄散、变成活死人,又让阴魂灰飞烟灭、从此消失于轮回之外。
它的危险,不在于任何颜色、气味之类的具象表现,而在于让人大喜大悲之后的自我摧残,也在于让人承受失落远远大过喜悦之后的自我沉沦。
“有人说,不语花是邪恶的,因为它只叫人死,不叫人生……”鬼王低下头,轻轻在空中嗅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陶然自得地说,“可是,谁又想过,它也只是在遵循天道而已。其实不语花给人带来的喜悦和失落是完全相等的,只不过人在得到之后,首选想到的总是得到更多。希望大,失望也会被放大,所以与其说是不语花杀人,还不如说是人的希望,或者贪念杀了自己。”
我的心依旧在狂跳着,忍不住将那朵已经枯萎的不语花举到鼻尖,还有一股我从未闻到过的,淡淡的香气,在我鼻中萦绕着。
那香气是如此纯粹,也是如此温柔,以至于我刚刚经历大起大落而狂跳的心,居然渐渐平复下来。
我不由得又是苦笑:“在如此惊天动地的美丽面前,怎么能不起贪念?世间谁又能免俗呢?”
鬼王看了我一眼,眉尖一挑,似乎惊讶于我竟然还能活着与他对话。
接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怅惘,幽幽叹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我看花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再有一个人能陪我看一看这不语花,哪怕比那家伙还要烦一点,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说着他便放下阿根,身形愈来愈淡,终于缓缓消失了。
第九十九不语花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