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空旷的太久,木结构的房门已经有了年久失修的破败之相,有风吹来时更是发出微微的吱呀声响,与传闻中的凶宅极其相称。
门外,一道修长的影子静立,墨发垂在肩上,沾了些湿气。
身旁的小厮极力为他打伞,头顶从庭院内深处的树枝叶片晶莹挂着汗露,顺着尖尖角向下坠水珠,这个季节总是格外爱下雨,周遭的一切都沾染了淡青色的烟雨气。
男子似在聆听,头发慵懒的攒了根玉簪,看式样,像是一对儿拆开了后的其中一个,尾端雕着鱼,另一根应是刻着莲花,这在大衍有美眷爱侣之意。
扶光挑着灯笼,身旁的小厮低眉顺眼的回报。
“公子,那姑娘名号为昭,是太子养的死士,杀手榜上排名第四,善轻功,善箭羽,手下亡魂无数。”
“最后那句不可信,你的消息不准。”男子半面被烛光照亮,唇角含笑。
江湖上最好的毒在玲琅阁,最全的消息在揽月楼,最快的剑在太子手里。
可这把剑已经许久未沾过血。
“自我潜进宫中那日起,便未曾见她杀过一个人。”
身旁小厮皱眉,“却也听那些小宫女说,她落水后似变了个人,曾经是沉默寡言,现在倒活泼的紧。”
还失忆了,不是吗。
雨打在伞沿上,发出淅沥细碎之音,伞下的人遥遥忆起伊始,似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日卯月伊始,是仲春之夜,那日春雷乍动,雨水增多,桃花始黄鹂鸣,天气转由冬末彻骨的寒转暖,雨夜淅沥,万物一夜间萌发生机。
名为,惊蛰。
他易容改貌,为了复仇藏匿在宫中,却未曾想在太液湖畔遇到了一个姑娘。
姑娘被水冲刷到岸边,看起来像已经咽了气,可走过时却听到姑娘挣扎地向他发出哀求。扶光恍若未闻,挣开被女孩抓住的裙角,漠然离开了太液池。
可偏巧路过外面的宫人警惕的围住了他,这个时候不当值的宫女不应出现在太液湖畔,被询问是哪里当值的宫女时,扶光扯了个借口说他听到有人呼救,跑过来查看,谁知太液湖旁淹了个姑娘,让这些人快去救那姑娘。
太掖湖死人难免犯晦气,卯月正值春初,出人命是会被上面罚的,众人便被那件事吸引了,混乱之中,他悄然离开。
却未曾想,他与这姑娘竟还有第二次相见。
内务府,那个姑娘双眼懵懂,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嘴里全是稀奇古怪的词,还老是拍自己的脑袋说什么太可怕了,古代人什么之类的话,句句都是要掉脑袋的。
他跟那些宫女不一样,无心听这些八卦,不幸的是这姑娘就住在他旁边。
由于生了病,总管命人送了些吃的让她在床上将养几日,那日他回去之前在宫外与几位贵人谈天,嗓子干哑,不自觉溢出喉间一声压抑的咳嗽。
刚出声,就见一半切的整整齐齐的梨子递到他手旁。
“这个可以润肺,现在这个天气就是容易咳嗽,你吃吧。”她晃了晃自己手里那半块,“一人一半。”
往日他收获许多奇珍异宝,也有无数王公贵族们变着花样送来的珍惜之物,却从不曾有人送过送半只梨子给他。
扶光蹙起眉,还没等他说什么,姑娘便惊奇地盯着他说,“你这脸长得平平无奇……额清秀,眼睛倒还挺好看的,不过不要气馁,你这种情况化化妆说不定还是有救的。”
俨然把他当做了知心姐妹的样子。
也好,他在这宫里需要有人掩护。
她似乎极喜欢这梨子,咬一口后开心的眯起了眼睛,眉飞色舞的看过来,似乎想让他也尝尝。
这是她的心爱之物,那送给他半颗梨子意义便就不同了。
宫女是下人身份,很少有人把她们当回事,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有的这种果子大家都存着吃,极少有人会分享,扶光自认为他对这姑娘并不好,也从来未对她说过话,可没想到她会割爱。
扶光见过无数肮脏阴暗,却很少感受到无缘无故的善意。
一般民间有不让分离的说法,这小丫头大抵是没听说过,他伸出手收下了,从此生出些莫名的好感。
某日起,两人竟然开始聊起天来,他警惕心重,拦月楼又掌握天下消息,轻易查出了她是太子手下的杀手,听到太子两个字,扶光一瞬间便起了厌恶之心,可这姑娘失忆的样子全然不思作伪,她那性子也与传闻中的有所不同。
那一日,他险些被太子发现,藏匿在树后,眼睁睁看着太子用那根声称要送给他的琴弦割断了一个人的脖子,然后把那沾染了罪孽的琴弦交给身旁的人,让身旁的人送给他。
扶光就想起了自己扔在角落里那一团密密麻麻的琴弦,太子便是这样把那些人命一条又一条的送到他手上。
正惊心动魄着,一颗果子忽然被人塞在了嘴里,“这是别的宫的姐姐给我送来的,好吃吗?”
女孩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脸近在咫尺,扶光一惊,那边太子的人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看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拉过姑娘,捂住她的嘴,纵身朝后面滚去。
御花园内为防积水挖了无数窑井,两个人一同滚落至树叶缠绕层层叠叠的窑井,借力顺着斜坡便滚了下去。
心里到底是有些身为男子的自觉,他把姑娘护在怀里,手箍着对方的腰,那姑娘毫发无伤,他倒是撞得冷汗淋漓,可停顿之际又惊觉出她与自己的差异。
臂弯那段腰身,竟如此纤细柔软。
“剪月姐姐,可以松手了吗?”
扶光非但没松手,还后知后觉的垂眸看了过去。
小姑娘忽然露出了染的神色,一把推开了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他的前胸,安慰道,“放心,你没有的,我也没有,咱们都没有。”
说完拍了拍平坦的胸脯,给他一个我懂你的眼神。
扶光却极其迟钝的,在姑娘又出言提醒之际,才出神的收回了手。
姑娘与男子,到底是不同的。
他望着她略带埋怨的眉眼,心里被另一种思绪填满。
……“公子?你在笑什么?”
扶光回神,含笑摇了摇头,“一些趣事。”
藏在衣袖间的手伸了出来,莹白的指尖因抚琴带了不易察觉的茧子,曲起双指,敲上那扇木门。
第407章 失忆心机美人 57[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