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州淫侠传(0103)楔子夕阳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海面一片金黄,微波摇荡,浩浩数千里尽是金光。
晚风煦暖,吹过这万仞绝壁上的杨树林,卷起漫天白絮,洋洋洒洒四处飘荡,落在他的鼻上,脸上。温暖而刺痒的感觉,让他突然想起了诸多往事。
这里是他初次看见大海的地方,想不到时光飞逝,造化弄人,他今日竟又来到这东海南际山。此处正是南际山的正峰,他身边的山顶溪流汩汩流过桃树林,汇成激流,从龙牙岩飞泻而下,形成声势惊人的万丈瀑布。由于山势过高,瀑布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风吹得飞花碎玉,各散西东。在山下龙潭边,早已见不着瀑布,只可感受漫天的毛毛细雨。
景物如旧,逝者如斯。然而当年的壮志少年早已变成了鹤发老者。
再过几个时辰,春天就要过去,他的人生呢?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伤。落花飞舞,蝴蝶盘旋,晚霞如火,涛声隐隐。他躺在崖边草地,聆听耳边流水,天际海鸥,心中一片澄静。距离他七尺之外,有一株艳丽的碧玉海棠。仅仅这七尺之距,他的手却再也无法触到。而那只蝴蝶却轻盈的落在海棠的花瓣上。碧玉海棠浓郁的花香混合着青草的绿色味道、微风中夕阳的气息,氤成奇异的气味,从鼻翼一直痒到他的心里。
地阯發布頁4v4v4vc☉三百年前,千年不遇的洪水肆虐雄州,天下苍生十去其三。待洪水退去之后,齐云山下惊现上古魔国遗迹,两块玄铁巨碑立于魔国皇宫中央,上面记载着上古魔族的阴阳双修功法。自此,魔族功法流传天下,上至公侯卿相,下至乡野村夫,人人皆修习淫功邪法,以求容颜永驻,延年益寿。然而,铭刻阳修之术的巨碑已然残缺不全,铭刻阴修之术的巨碑却完好无损,故而女子在双修中的进境往往是男子的数倍。当是时,朝堂第一智者平阳侯陈陆发觉此功法的惊天弊端,上奏天子,朝廷下令严禁再修习魔国功法,并征发数万民夫重新掩埋了魔国遗迹。但是淫功流毒已深,修习过功法的人根本无法抵抗双修极乐和延寿驻颜的诱惑,三年之后,朝廷的禁令已经形同虚设……十年之后,天下男子和女子之间的强弱对比已然逆转……十五年之后,长公主陈青玄在重阳节发动兵变,尽灭陈朝皇室所有成年男子,登基称帝……自此,雄州天下,阴阳颠倒,凤翔龙上!
天赋異稟者修习魔族邪功之后,威力惊人,一人可敌千人甚至万人!巨碑现世三十年后,当时的五大高手联手剿灭了女帝陈青玄,陈朝土崩瓦解,雄州天下变成了强者为尊的野蛮世界。修炼有成的女子大肆掳掠蓄养男子来修习采补之术,有天赋的男子被迫修习功法,小有所成便会被强大的女修者用来采补,被称为“肉炉”。而没有天赋的男子则只能充当苦力和仆役,不但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还会被当成女修者入门的垫脚石,被称为“活畜”。
陈朝灭亡后,天下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族,相互攻伐百年,众生凋零,雄州天下恍若地狱。巨碑现世一百八十年后,有流星坠于东海南际山,一名捕鱼少年捡到一本石卷,上面记载的功法极为神妙,处处克制魔族的邪功。少年修习十年之后,凭一身本领横行天下,败十神,降五帝,合诸侯,逐蛮族,方才还雄州百姓一个天下太平。纵然少年天下无敌,最终还是败给了一个情字。在大婚的晚上,少年喝下了爱人斟给他的美酒,身中奇毒——弹指红颜老,一夜白头……少年尽管天纵奇才,功力卓绝,但是这奇毒却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无法根除,今天,他终于压制不住了……想不到一百年后,故地重游,竟恰逢毒发,注定尘埋此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轻松。只是此番东来,原为一事,此事未竟,又怎能安心化羽。
刚想到此处,一只蝈蝈从草丛中欢快的跳了出来,在他身边停住。他侧过脸,蝈蝈瞪着他,触须轻轻摆动。过了一会儿,蝈蝈傲慢的跳到他的身上,跳过草丛,扬长而去。
他哑然而笑。原来现在他连一只蝈蝈都不如。
两百年前他便已天下无敌,降龙伏虎何止千数。想不到今日僵卧山顶,丝毫不能动弹,竟连一只蝈蝈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世事无常,无稽如此。他越想越是好笑,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浩荡,林鸟惊飞。
老人突然停住笑声,侧耳倾听。远远的从树林外传来了脚步声。老人脸上登时露出喜色,但是再听了片刻,便失望的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满脸尘土,一双大眼灵动异常,腰间斜斜插了一枝绿竹笛。少年四下张望,看见一个衣衫与他一般褴褛的鹤发老者盘腿坐在草地上,正瞪着眼望他,便展颜笑道:“老前辈,刚才是你在笑吧?”少年周身邋遢,但这一笑起来,登时如云开雪霁,英气逼人,让人看了情不自禁的喜欢。老人哈哈笑了三声。
少年突然收敛笑容,装出一副凶巴巴的神情道:“正好!我刚才正要打下几只云雀,就被你的笑声给吓飞了!一顿晚餐全没啦!你得赔我!”老人瞧得有趣,笑道:“那还不简单。”突然长声大笑。
笑声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聋。少年猛的一个踉跄,便重重摔在地上,面色苍白,两耳翁翁作响。天上忽然直落下十余只鸟雀,全都落在少年身旁。
老人斜着眼望他,笑道:“小子,这顿晚餐够不够?”少年瞠目结舌,看了半晌怀中被笑声震晕的鸟雀,又看看老人,满脸惊异之色。
老人道:“小子,这顿晚饭我也有份。你快去烧了,分些给我尝尝。”少年脸上的惊异神色逐渐变为佩服与羡慕,楞了半晌,绽开笑容道:“妙极,妙极!
前辈这一笑,飞禽走兽都要大大遭殃。不知前辈哭起来会怎样?”
老人啼笑皆非,那少年哈哈大笑,拿衣服兜了鸟雀到河边,拔毛洗净,生火烧烤。老人暗暗观察,见那少年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四肢修长,骨骼奇俊,竟是一个天生的练武胚子。心中微微一动。
地阯發布頁4v4v4vc☉少年动作麻利,似乎精于烹饪之道,片刻工夫,便传来浓郁的烤肉香味。少年见老人狂吞谗涎,笑道:“莫急,还需加点调料。”起身走进树林。老人一日未曾进食,虽周身僵硬,行将化羽,但闻到肉香,忍不住还是激起强烈食欲。
过了片刻,少年手里抓了一把青草和红色野果出来,放在一块岩石上研磨,再将紫色浆料均匀的涂抹在烤鸟上,反复翻转,登时四周尽是一股奇异的浓香。
少年取了几串鸟肉,递给老人道:“老前辈,现在才刚够火候。”老人道:“我全身都动不了。你喂我吃吧。”少年将肉一丝丝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见他狼吞虎咽,笑道:“老前辈,味道如何?”老人起初一口咬下,只觉脂香四溢,再一品味,甘甜中微有酸意,不似鸟肉,而如浆果;再三咀嚼,竟似有千种滋味,变化多端,无可细表。老人赞道:“果然妙极!”
少年道:“前辈,你周身僵硬,血脉不畅,所以我加了两味草药,一则佐味,二则舒筋活血。”老人一楞,笑道:“小子,你心眼倒好。”少年笑道:“投桃报李。倘若不是前辈笑了几声,我今晚就得喝西北风了。”
两人相对大笑。吃了半晌,老人方觉辘辘饥肠得以缓解,一股暖洋洋的热力通达周身,手脚竟可以略微动弹。但老人心中雪亮,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少年见他可以动弹,则大喜过望。
老人对这少年已颇有好感,道:“小子,瞧不出你年纪轻轻,倒烧得一手好菜,了不得!”少年打了个饱嗝,得意道:“我的本事多啦,有空再给你露几手。”
少年打量了老人一会儿,摇头道:“前辈,我瞧你也是个有本事的高人,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岭上,不得动弹呢?”
老人淡然道:“那有什么希奇。生老病死,原是平常事。我活了一百多岁,也该死啦。”少年吃了一惊,皱眉道:“前辈……”老人道:“我身中奇毒,今日发作起来,经脉尽坏,不过三个时辰,就要全身硬化,变成化石啦。”少年大为吃惊,想不到这老人明知将死,竟是如此豁达,心中敬意更盛,同时暗暗难过。
老人见他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道:“这孩子心肠很好,悟性极高,骨骼又佳,是一块上好材料。老天让我在此处归西,原来确有深意。”
老人望着少年道:“小子,你和我很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父母何人?”
少年道:“我叫陈玉儿。我父母很早就死啦。”
老人早已猜到他是孤儿,点头道:“年纪轻轻便独自闯荡天下,很是不易。”
少年陈玉儿道:“前辈,那你尊姓大名?”老人微笑道:“我叫轩辕。”
倘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只怕会立即跳将起来,但陈玉儿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这个老人乃是当今天下的天子神帝——轩辕。轩辕一百多年前练就奇功,横空出世,一年之内,五帝十神尽数败在他的手下,被五大族奉为共主。在位二十年后,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归心。大婚之后,轩辕离神帝城,孤身游历天下,此后百余年,行踪飘忽,神龙首尾。时有神帝现世救人的传闻不绝于江湖。只要神帝轩辕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无事,无为而治。
谁料威镇天下的神帝路经东海南际山时,竟百草毒发,经脉迸坏,硬化如岩。
陈玉儿自小父母双亡,在乡野间长大。虽然流浪江湖数年,但对天下之事知之甚少,对轩辕二字闻所未闻。虽然亦知神帝,却不知神帝名讳。所以听老人自报姓名,竟无丝毫诧异之色。
轩辕道:“咱们萍水相逢,却很投缘……”陈玉儿笑道:“如果前辈愿意,我们便是朋友。”轩辕哈哈大笑:“我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朋友啦。想不到将死之际,竟然交了一个好朋友。”他心中舒畅,笑声中不带任何凌厉劲道,但也震得树叶簌簌飘落。此时落日早已为群山吞没,湛蓝色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风凉爽。两人坐在南际山顶,侃侃而谈,一老一少,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万丈之下,涛声隐隐,四侧奇花异草,松涛阵阵,宛若仙境。
第一章:神帝遗愿轩辕觉得周身又开始逐渐冰冷僵硬,顷刻间双脚已经无法动弹,心知不消一个时辰,便要化为硬石,当下道:“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否答应?”
陈玉儿知他时限将至,心中难过,挺起胸道:“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我一定办到。”
轩辕从腰间掏出一块紫色的木牌,正面三个大字:轩辕令;背面一行小字:见此神令,如帝亲临。陈玉儿字识得不多,更不知这是神帝信物,此牌一出,九万里神州无敢不从。
轩辕神色凝重道:“小朋友,此事相关重大,稍有闪失,便有数十万百姓要受刀兵之祸。”陈玉儿吃了一惊,刚要相问,轩辕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书几行,然后将木牌包在血书中,折叠递给陈玉儿。轩辕道:“你必须在将此木牌、血书送到西南玉屏山,交给一个叫做青帝的人,让他在七日之内赶到蜃楼城。”陈玉儿听得糊里糊涂,问道:“倘若我找不着青帝,或者他根本不在呢?”
轩辕道:“那么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内赶到蜃楼城,把这个木牌交给蜃楼城的城主。”陈玉儿将这几句话默记于心,问道:“玉屏山和蜃楼城在哪里?”轩辕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羊皮书,交给陈玉儿。
书仅巴掌大,但厚达两百余页。封面三个大字:雄州图。里面尽是密密麻麻蝇头小字,还插有许多地图。轩辕道:“我游历天下一百年,写成此书。记述雄州七百余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异草与妖魔灵兽。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寻找任何东西,不妨查查此书。”陈玉儿大喜:“妙极。”
轩辕见他如获至宝,喜不自胜,心中也颇为欢喜,原以为自己化羽归西,此书将永无传人,不想还能如此,倒也宽慰。轩辕又从怀里取出两本羊皮书,交给陈玉儿道:“这两本书便当是朋友的礼物,一并送给你吧。”
地阯發布頁4v4v4vc☉陈玉儿见一本封面为《五行谱》,一本封面为《纯阳集》,笔迹与《雄州经》相同,也是轩辕亲笔所著,心中欢喜,但突然明白这是他临终遗物,不由又是一阵难过,眼眶登时红了。陈玉儿与轩辕相识虽不过半日,但一见如故,说不出的投缘。自己自小父母双亡,独自流浪江湖,饱受欺凌,几无朋友,今日好不容易交了一个忘年友,更蒙他赠赐奇书灵丹,可谓半师之恩,心中早已将他当作至亲之人。岂料轩辕大限将至,此时一别,以后便永无相见之日。如此一想,登时心如针扎,泪水泉涌。
轩辕拍拍他的头,笑道:“傻小子,人生聚散离合,如浮云变幻,宇宙万物,尽皆如此,何必难过?”
陈玉儿强抑悲伤,止住了泪水,颤声说道:“多谢前辈赐书!只是……玉儿本领低微,自保尚且不能,只好再这南际山红莲鬼母的手下当一名采药奴,如何能完成前辈的托付,又如何能守住前辈用毕生心血写就的奇书呢!”
轩辕叹道:“可惜我经脉已断,否则可以传你一身功力。”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递给陈玉儿,笑道:“这里还有十六颗灵丹,倘若受伤中毒,一颗便足以让你化险为夷。每服一颗,都可以蓄气养神,增长功力,不过不可服用过勤。”
陈玉儿好奇的打开羊皮囊,里面装着十六颗散发着异香的青紫色丹药,那香味非同凡响。陈玉儿虽然对武学内力一无所知,但对草药略知一二,仅凭气味便可断定,这囊中乃是不世奇药,又惊又喜又悲,赶忙点头称是。
轩辕道:“这本《五行谱》,眼下对你太为艰深,不必多看。倘若你想要提升自己的武学修为,倒可以先研习《纯阳集》,但你在修习的时候一定要谨慎,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轩辕迟疑了一下,又道:“小友可曾学过武功?”
陈玉儿羞愧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只学过最基础的吐纳之术……”
轩辕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那这三本书留在你身上,反而会害了你啊!
小友,速速宁神打坐!”
看到轩辕突然由和蔼变得威严,陈玉儿不敢怠慢,赶忙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突然,一股强大而又炽热的元神之力冲入了陈玉儿的神识之中,陈玉儿一下子昏了过去。
过了一刻钟,轩辕才睁开了眼睛,强行施展元神附体之术,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功力,也加速了剧毒的发作。轩辕苦笑了一下,右手一弹,三团炽热的真气瞬间点燃了那三卷奇书。
“小友啊!老朽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轩辕的面容开始急速的衰老,身体里存纳的天地灵气外泄,周遭的草木开始飞速成长。
“咦……”轩辕猛然瞥到,陈玉儿的脖颈之上,挂着一枚黝黑的护符,形状怪异,似铁非铁。
“好!好!好!”轩辕喜不自禁地大笑三声,然后化作了一尊石像。
待陈玉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密布的夜晚时分了,借着星光,他看到了自己身旁的石像。
“前辈!”
陈玉儿抱着轩辕的石像哭了许久,才稍稍平抑了心中的悲伤,他擦干了眼泪,对着石像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朝山下走去。
陈玉儿的头微微有些痛,他惊觉那三本奇书已经被印在自己的脑海中,每一个字,每一幅图都记得清清楚楚。
“玉屏山……蜃楼城……”陈玉儿想起了轩辕生前的遗愿,摸出了怀里的皮囊,掏出一粒丹药。月光下,那紫色的黄豆大的丹丸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陈玉儿来不及细想,就将轩辕丹抛入口中。轩辕丹入口即化,一股暖流从咽喉滚落,转瞬间通达全身。陈玉儿觉得丹田蓦地升起一股热火,如草原大火般席卷全身,热力从丹田直贯胃部、肝胆、心脏、咽喉,最后直冲脑顶。那股热力汇达头顶,便如当头一个焦雷,在头顶炸开。陈玉儿忍不住啊的一声张口呼喊,一道紫色的气体竟然从口中喷出。
陈玉儿又惊又奇,只觉周身无处不热,低头看去,双臂皮肤竟如波浪般起伏,仿佛下面有惊涛骇浪一齐涌动。皮肤迅速由白转红,再转紫。
如此反复了一顿饭的工夫,那股奇异的热力在周身周转了七遍,方才逐渐淡却下来。皮肤也逐渐转紫为红,又由红转为正常肤色。但丹田仍能感到一团热气在上窜下跳。陈玉儿精神大振,神采熠熠,只觉周身充满了力量。他心中惊喜交集,忍不住大叫了三声。叫声洪亮,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于山壑之间犹为响亮。
崖顶林鸟惊飞鸣叫。陈玉儿大为得意,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如此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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