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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季的尾巴裹着咸涩的风钻进车窗,小满摇下车窗,后视镜里妈妈的蓝花围裙被吹得鼓起来,像朵浮在海面上的云。车载广播正放着老歌,“浪潮退去又涌来,像那年未说完的对白”——她伸手去调低音量,却被妈妈按住手背。
     “别切。”妈妈从副驾驶探过身,指尖拂过布满雨痕的前挡风玻璃,“你看。”
     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在模糊的水痕间,几只白蝶正逆着风扑棱翅膀。它们停驻在路边的野蔷薇丛里,翅尖沾着晶亮的水珠,像是把星星揉碎了缀在身上。小满想起昨夜整理相册时翻到的那张老照片——妈妈二十岁的模样,穿着碎花衬衫站在海边,身后浪花翻卷,她的笑比阳光还刺眼。
     “妈,你年轻的时候也这样追着蝴蝶跑吗?”
     “追啊。”妈妈把墨镜推到头顶,眼角的细纹里落满细碎的光,“那时候你爸在码头当搬运工,我下了班就去海边等他。有次他说要给我带海蝴蝶,结果捞了半桶贝壳,说‘这玩意儿能在窗台上养出珍珠。”
     小满笑出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仪表盘上的木纹。那是去年她用实习工资买的二手车,妈妈嫌贵,却偷偷往存钱罐里塞了三个月零花钱。此刻车窗外的天色渐暗,远处灯塔开始旋转,光束扫过雨幕时,那些白蝶突然振翅高飞,像一串被风吹散的银铃铛。
     它们掠过海岸线时,小满忽然看清了蝶翼上的纹路——深褐色的脉络如同地图上的河流,末端汇聚成针尖大小的圆点。那是被海水长期浸泡后留下的痕迹,每一道都藏着潮起潮落的故事。她想起母亲相册里夹着的贝壳标本,边缘同样刻着这样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
     渔村路口的铁皮招牌在暮色中锈迹斑驳,34;红树林渔港34;四个字只剩34;鱼34;和34;港34;依稀可辨。妈妈挎上竹篮走在前面,蓝布鞋尖沾了湿滑的苔藓,忽然回头对她说:34;当心脚下,上周阿婆在这儿摔了一跤。34;
     小满盯着她微驼的背影,想起循环最混乱的那天——她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妈妈跌进礁石堆里,鲜血染红了浪花。而现在妈妈扶着褪色的渔船栏杆,正和晒鱼干的阿伯比划手势,发梢沾着的水珠在暮色中闪着温润的光。
     34;阿满来啦!34;晒鱼干的阿伯露出缺了门牙的笑,从竹匾里抓了把鱿鱼干塞给她,34;你妈总说你爱吃这个。34;鱿鱼干带着海风的咸腥,混着阳光曝晒后的焦香,是小满童年记忆里最鲜明的味道。她接过鱿鱼干时,注意到阿伯手腕内侧有道狰狞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
     34;那是十年前救落海的小孩留下的。34;阿伯顺着她的目光解释,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竹匾边缘,34;海流急得很,稍不留神就被卷走。你爸当年......唉。34;
     话音未落,妈妈已走到渔船旁。那艘木船尾部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34;福兴号34;,油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旧痕,像某种古老生物的鳞片。小满伸手触摸船舷,粗粝的木纹硌着掌心,忽然发现某块木板上刻着歪斜的数字——1987.8.15。
     34;这是你爸最后一次出海的船。34;妈妈的手指沿着船板上的刻痕游走,34;那天他说要给咱娘俩挣够盖新房的聘礼,结果......34;
     浪声突然变得很响。小满看见妈妈睫毛在风中轻颤,却没有落泪。她摸出兜里的晶体放在船板上,幽蓝的光纹顺着木纹蔓延,与船舷上斑驳的锈迹重叠成奇异的花纹。晶体表面开始发烫,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逐渐清晰——是爸爸工整的钢笔字:34;1987年8月14日,晴转多云,捕获马鲛鱼三十斤,阿远34;。
     34;你看。34;妈妈指着晶体折射出的光斑,34;像不像他当年在船头点的马灯?34;
     暮色四合时,她们提着装满虾干和蛤蜊的竹篮往回走。路过村口老榕树下的棋摊,退休的老教师正用放大镜研究棋盘,见她们经过便喊:34;老林家的,你家闺女带回的蛤蜊真新鲜!34;
     34;比不上您家小孙子钓的小龙虾金贵。34;妈妈笑着递过个塑料袋,34;给您家老太太熬汤补补。34;
     老教师的女儿从藤椅上起身,手里攥着本泛黄的相册:34;正好,我家那口子总念叨年轻时在海边当摄影师的事,您帮我看看这些老照片?34;
     相册封皮是硬壳牛皮纸,边角已经磨损,露出底下米黄色的纸芯。翻开第一页,小满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妈妈二十岁的肖像照,背景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她穿着海魂衫,头发被海风吹得狂乱,眼睛里却燃烧着炽热的光芒。
     34;你爸总说我拍照时太严肃。34;妈妈指尖抚过相框,34;可他不知道,每次按下快门,我都怕镜头里的人下一秒就会消失。34;
     老教师的女儿翻开相册内页,突然惊呼:34;这张照片背面有字!34;
     泛黄的纸页间,铅笔字迹已经模糊,勉强能辨认出:34;致我的航海士,愿所有潮汐都载你归来。34;
     小满的呼吸突然停滞。她想起循环里那个暴雨夜——妈妈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怀里护着的相册正是这本。当时她以为是母亲思念成疾产生的幻觉,此刻才发现每张照片背面都有工整的字迹,记录着父亲每次出海的日期、风向,甚至还有34;今日捕到十七只海豚,它们跳跃时像在跳圆舞曲34;这样的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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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张照片让小满如遭雷击:襁褓中的婴儿被海风掀起的毯子裹着,背景是摇摇晃晃的渔船甲板。照片背面写着:34;1990年5月3日,长女阿满,愿海浪永远温柔。34;
     34;这是......34;
     34;你出生那天,你爸非要抱着你去海上看日出。34;妈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34;结果遇到风暴,渔船在浪里打转了三个钟头。34;
     暮色彻底沉入海面时,她们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剥蛤蜊。妈妈的指甲缝里沾着深褐色的汁液,却仍能把蛤蜊壳掰得干干净净。小满捧着盛满蛤蜊肉的白瓷碗,看月光在海面铺就银路,忽然说:34;妈,我们明天去潜水吧。34;
     34;潜水?34;妈妈差点被蛤蜊呛到,34;我才不去学什么憋气。34;
     34;就浮潜嘛。34;小满晃了晃她的手臂,34;我想看看你说的39;海蝴蝶39;,还想看看珊瑚是不是真的像你织的毛线团。34;
     妈妈低头继续剥蛤蜊,嘴角却悄悄翘起来:34;明天让阿强借他的潜水镜,那小子总说他老婆戴粉色泳帽好看......34;
     深夜,小满躺在民宿的榻榻米上,听着隔壁房间妈妈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纸门流淌进来,在地板上积成一片银湖。她摸出晶体放在枕边,幽蓝的光纹在天花板上勾勒出浪的形状。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闺蜜发来的消息:34;循环破解成功了?34;
     她盯着对话框犹豫片刻,打下:34;或许根本没有循环。34;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晶体突然发出轻微的震颤。小满翻身下床,看见晶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妈妈手背上凸起的血管走向图,是老榕树上龟裂的树皮纹理,是去年冬天她们在阳台堆的雪人戴的毛线帽褶皱。
     更令她震惊的是,这些纹路正在缓慢重组,最终拼凑成一张泛黄的航海图。小满屏住呼吸,看见图中标记着34;沉船点34;的红圈下,用褪色的墨水写着34;福兴号,1987.8.1534;。
     晨光初现时,她们站在潜水俱乐部门口。妈妈穿着租来的潜水服,头顶的泳帽是羞答答的淡粉色,正和教练比划着34;我比你高34;的手势。小满调试着呼吸管,看见水面倒映出两人的影子:一个穿着褪色的蓝花围裙,一个套着印满椰树的泳衣;一个发间沾着海盐结晶,一个腕上戴着生锈的银镯子。
     下潜的刹那,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阳光穿透海水织成金网,银鳞鱼群擦过她们的手套,珊瑚丛里藏着橘红色的海星,像撒落的糖果。小满转头寻找妈妈,却看见她正对着镜头比34;OK34;手势,气泡从她的面罩边缘咕嘟咕嘟冒出来,在水面上绽开一朵透明的花。
     当她们浮出水面时,妈妈的眼镜上蒙着层水雾。小满替她擦掉雾气,却见镜片内侧凝着细小的水珠,每颗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她们昨天在渔村晒鱼干的午后,有前年除夕夜包的丑饺子,有她小学时摔破膝盖时妈妈颤抖的手指,有循环最后一刻她跪在血泊里哭喊的模样。
     34;看到了吗?34;妈妈指着远处翻涌的浪涛,34;那些星星从来都不在天上。34;
     晶体在小满掌心发烫,那些曾被时光碾碎的记忆碎片正从晶体表面纷纷扬扬飘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终于明白,所谓循环从未真正存在——只是爱把所有平凡的今天,都酿成了可以反复啜饮的蜜酒。
     返程的车上,妈妈靠着车窗睡着了。小满轻轻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看见她膝头的相册被海风掀开,最新一页贴着今天拍的照片:两个湿漉漉的头像在水下相视而笑,背后是漫天星斗般的水母群。
     车载广播又响起那首老歌,这次小满没有去调音量。她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把晶体放进妈妈手心。那只布满皱纹的手立刻收紧,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摩挲着晶体表面的纹路。
     34;妈,34;她轻声说,34;以后每年今天,我们都来浮潜好不好?34;
     妈妈在睡梦中点点头,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晶体表面投下蛛网般的光影,那些光斑随着车辆颠簸轻轻摇晃,仿佛在应和深海里永不熄灭的星群。
     而她们正在驶向的,不过是又一个需要用心去爱的今天。
     车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翻卷,小满把车速放得很慢。妈妈的指尖还搭在她手背上,像片被晒干的薄海苔,带着常年接触海水留下的咸涩温度。晶体被妈妈攥在掌心里,幽蓝的光纹透过她松弛的皮肤渗出来,在她手背上晕染成细碎的星图。
     34;阿满,34;妈妈突然开口,声音比在渔村时轻了许多,34;你爸走的那晚,是不是也下着这样的雨?34;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循环最混乱的那天,暴雨砸在车窗上,妈妈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怀里护着的相册滴着水。当时她以为妈妈是急着找东西,现在才明白,那是妈妈在试图抓住最后一点和爸爸有关的温度。
     34;嗯。34;她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34;我......我梦到过。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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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是循环里的记忆在翻涌。无数个重叠的夜晚里,她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急救车的蓝光划破雨幕,听着医生说34;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34;。而每一次,妈妈都只是跪在抢救室门口,把相册贴在胸口,像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34;那天他说要去给咱娘俩买新台灯。34;妈妈的声音飘得很远,34;我嫌贵,说老台灯能用。他就偷偷攒钱,说等发了工资,要买那种能调暖光的,说你写作业眼睛累......34;
     小满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书房里那盏老台灯,灯罩裂了道缝,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循环里她总想着修复它,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胶带。此刻她才惊觉,原来妈妈早把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都缝进了岁月里。
     34;妈,34;她轻声说,34;等下回家,我们把台灯修好吧。34;
     妈妈转头看她,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半世纪的光阴。有那么一瞬,小满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二十岁的自己——穿着碎花衬衫,站在海边,眼里盛着整个春天。
     单元楼的声控灯在她们脚边次第亮起。妈妈的手还攥着晶体,幽蓝的光纹在楼道里流淌,像撒了把碎星星。小满蹲下来换拖鞋,听见妈妈在客厅翻箱倒柜的声音。
     34;找到了!34;妈妈举着胶带冲过来,透明胶的边缘卷着毛边,是她常用的那卷,34;我就说收在工具箱里,上次修水管......34;
     她的话突然顿住。小满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见茶几上摊开的相册。最上面那张是她们昨天在渔村拍的:两个湿漉漉的头像在水下相视而笑,背后是漫天星斗般的水母群。照片背面,妈妈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34;2024年6月15日,和小满的第一次浮潜,海蝴蝶在珊瑚丛里跳舞。34;
     34;你什么时候写的?3

第134章 潮汐手札[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