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正在靠近。
那不是骨甲兽拖沓的蹄声,也不是暗影族飘忽的风声,而是一种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赤足踩在落雪上,每一步都带着奇异的韵律。他眯起眼,借着渐亮的天光望去,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正从断墙后走出,衣袂在晨风中舒展,竟比初升的霞光还要夺目。
那是个女人。
她的长发如墨,未绾未系,随着风轻轻拂过肩头,发梢却泛着淡淡的青金色光泽,像是有流萤在发丝间栖息。身上的衣裙是极纯粹的青玉色,料子看着像某种玉石的薄片,却又柔软得能随风飘动,裙摆上绣着繁复的凤羽纹路,走动时那些纹路竟像是活了过来,在晨光里流转着莹润的光泽。最让人瞩目的是她的眼睛,瞳色是极浅的碧色,像是将黑风渊外那片千年不涸的青潭装进了眸子里,此刻正平静地望着战场,目光掠过那些残肢断骸时,没有丝毫波澜,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悲悯。
黎小奇的呼吸顿了顿。他守在孤山关三年,见过南来北往的商队,遇过云游的修士,甚至与暗影族的女祭司交过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她身上没有修士的灵力波动,也没有蛮族的蛮荒气息,反而像一块被天地灵气滋养了千年的玉石,既纯粹又深邃,仿佛从开天辟地时便存在于此,只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
女人停下脚步,站在战场中央那棵被劈断的古槐旁。古槐是孤山关的标志,据说已有千年树龄,昨夜被一头骨甲兽的巨尾拦腰折断,断裂处还残留着焦黑的爪痕。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树干上的伤痕,那只手白皙得近乎透明,指节纤细,指甲泛着淡淡的青晕,像是用青玉雕琢而成。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断木的瞬间,黎小奇忽然看到,古槐断裂处的焦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新鲜的木质,甚至有嫩绿的芽尖从树皮里钻了出来,在晨风中微微颤动。他瞳孔骤缩——那不是灵力催生,也不是符文术法,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身的修复之力,温和却不容抗拒。
“你是谁?”黎小奇的声音有些沙哑,昨夜的嘶吼让他的喉咙还在发痛。他没有放松警惕,碎星剑斜指地面,星纹石的光芒在晨光里忽明忽暗。孤山关已到了绝境,任何不速之客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人缓缓转过身,碧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某种穿透力,掠过他染血的甲胄,掠过他手臂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最后停留在他紧握剑柄的手上。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手,指向他身后的城墙。
黎小奇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城墙顶端那些黯淡的符文阵忽然亮起,比昨夜最盛时还要明亮几分。那些原本断裂的纹路重新连接,淡金色的光芒顺着城砖流淌,在墙面上勾勒出巨大的凤凰虚影,虚影展开翅膀,发出无声的啼鸣,整个孤山关仿佛都在这啼鸣中轻轻震颤。
他猛地回头,看向女人的目光里多了震惊。符文阵是孤山关的根基,昨夜激战中几乎完全损毁,连城中最擅长阵法的长老都束手无策,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竟能在弹指间让它重焕生机?
“你是……”黎小奇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忽然注意到女人裙摆上的凤羽纹路,与符文阵亮起的凤凰虚影一模一样。一个传说中的名字在他脑海里浮现,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女人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像是玉石相击,清越却不刺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吾名青鸾,自孤山深处而来。”
青鸾……传说中守护孤山的青玉凤凰,栖息在黑风渊对岸的绝壁之上,百年才现身一次,每次出现都意味着天地异变。黎小奇曾在古籍里见过关于她的记载,说她由天地灵气凝结而成,以青玉为骨,凤羽为衣,能引万物生机,可镇八方邪祟。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先辈们编造的神话,用来慰藉守关战士的恐惧,却没想到真的会见到传说中的存在。
“您……您为何会在此刻现身?”黎小奇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撼。他从未想过,支撑孤山关的最后希望,竟会是传说中的神兽。
青鸾的目光转向黑风渊,碧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波动,像是有风暴在深处酝酿:“黑风渊的封印松动了。昨夜那些骨甲兽,只是最先冲破壁垒的先锋。”
黎小奇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昨夜的敌人不简单,那些骨甲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悍,身上的骨甲甚至能抵挡符文箭的攻击,但他没想到,那只是开始。
“封印为何会松动?”他追问,握紧碎星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孤山关世代镇守此地,就是为了守住黑风渊的封印,不让渊底的邪祟冲出,这是刻在每一个守关人骨血里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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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抬起手,掌心向上,一朵青玉色的火焰在她掌心燃起,火焰里映出破碎的画面:黑风渊深处,原本镇压着邪祟的镇魂石正在裂开,无数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缠绕着、啃噬着残存的封印。画面里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他们穿着与孤山关修士相似的衣袍,却在暗中用邪术侵蚀镇魂石。
“有内鬼?”黎小奇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想起昨夜激战中,西侧的符文阵突然失效,让数十只骨甲兽趁虚而入,当时他以为是战损过重,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青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收回手掌,青玉火焰随之熄灭:“三日之后,月至中天,封印将彻底破裂。届时,渊底的暗影君主会带着大军冲出,孤山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残破的城墙,“守不住。”
黎小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看向城中,那里还有幸存的百姓和伤兵,还有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难道最终还是逃不过城破人亡的结局?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碎星剑上的星纹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光芒黯淡了几分。
青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碧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并非全无希望。镇魂石虽裂,但核心未碎,若能在三日内找到‘补魂玉,重新加固封印,或可再撑百年。”
“补魂玉?”黎小奇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吾族世代守护的宝玉,与镇魂石同源,藏在孤山之巅的凤凰巢里。”青鸾指向关隘后方那座直插云霄的山峰,峰顶常年被云雾笼罩,据说从未有人能抵达,“只是孤山之巅有上古禁制,寻常人无法靠近。”
黎小奇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孤山峰顶,那里的云雾在晨光里翻腾,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但他握着碎星剑的手,却比刚才更稳了些:“我去。”
青鸾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赞许:“禁制不仅阻拦凡人,更会映照人心。若心有怯懦,或存杂念,只会被禁制吞噬。”
“我没有怯懦的资格,也没有杂念的余地。”黎小奇的目光扫过城墙下的尸骸,那些都是与他一起守关的兄弟,“孤山关不能破,身后的百姓不能死。”他顿了顿,看向青鸾,“您能帮我吗?”
青鸾微微颔首,抬手拂过鬓边的发丝,一枚青玉凤羽从她发间落下,飘到黎小奇面前:“持此羽,可暂时抵挡禁制的反噬。但能否抵达凤凰巢,还要看你自己。”
黎小奇伸手接住凤羽,触手温润,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搏动。他将凤羽握紧,郑重地向青鸾行了一礼:“多谢。”
“去吧。”青鸾转身,重新望向黑风渊的方向,“我会在此守住关隘,等你回来。”
话音未落,她身上的青玉色衣裙忽然无风自动,无数凤羽纹路亮起,整个人的身影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只巨大的青玉凤凰,展翅飞至城墙之上。凤凰的羽翼展开,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青金色的光芒洒落,将整个孤山关笼罩其中。原本沉寂的符文阵再次亮起,与凤凰的光芒交相辉映,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黎小奇望着城墙上的凤凰虚影,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孤山方向跑去。他的脚步坚定,每一步都踏在焦黑的土地上,溅起细碎的烟尘。碎星剑在他身后划出一道淡蓝色的光轨,剑身上的两颗星纹石,此刻亮得如同真正的星辰。
青鸾落在城墙顶端,巨大的凤眸俯瞰着战场。她能感受到黑风渊深处传来的邪恶气息,比刚才又浓重了几分,那些蛰伏在渊底的东西,正在等待封印破裂的那一刻。她低下头,看向黎小奇远去的背影,那道身影在广袤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韧。
忽然,她的凤眸微微一凝。战场东侧的废墟里,一道黑影正在悄然移动,那不是骨甲兽,也不是暗影族,而是一个穿着孤山关士兵服饰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朝着黑风渊的方向潜行,手里还握着一块散发着黑气的骨片。
青鸾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她扇动翅膀,一道青金色的火焰从空中落下,精准地击中了那道黑影。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手里的骨片也随之碎裂,散发出刺鼻的黑烟。
原来,内鬼不止一个。青鸾的目光变得冷冽,她知道,在黎小奇回来之前,她不仅要抵挡黑风渊的邪祟,还要清理掉这些藏在暗处的蛀虫。
晨光渐亮,金色的阳光终于越过孤山的山脊,洒在残破却仍屹立的孤山关上。城墙上,青玉凤凰的虚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符文阵的光芒交织成网,将所有的黑暗与邪恶都阻挡在外。
黎小奇已经跑远,身影消失在通往孤山的山道上。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险,也不知道能否在三日内找到补魂玉,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跑下去,必须带着希望回来。
风再次穿过城垛,带着远方草木的清香。青鸾收拢羽翼,静静地守在城墙上,碧色的眸子里映着初升的朝阳。她能听到城中传来的动静,幸存的人们正在清理战场,包扎伤口,那些疲惫却坚韧的生命,正在她的守护下重新积蓄力量。
孤山关的守城之战,或许真的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传说中的青玉凤凰守护,有握着碎星剑的战士奔赴希望,即使面对最深的黑暗,也总有微光在前方等待。
青鸾轻轻扇动翅膀,青金色的光芒再次流淌过城墙,那些凝固的血迹旁,竟有细小的青草顶破焦黑的土地,在晨光里冒出点点新绿。生机,正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悄然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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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黎小奇守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