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地举着勺子,等待着。无声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比任何催促的言语都更令人难以承受。
时间在僵持中流逝。药勺里的热气渐渐消散。
沈星晚的胃里绞得更难受了,喉咙的干痛也愈发清晰。她知道这药必须喝,可身体本能的抗拒和内心那点残存的、不愿就此完全屈服的倔强,让她死死地咬着牙关。
就在她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无限期持续下去时,顾言有了新的动作。
他放下了药勺,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沈星晚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以为他终于放弃了。
但下一刻,她听到他起身,脚步声走向了她卧室连接的那个小阳台。阳台上放着几盆她精心养护的、耐阴的蕨类植物。
几秒钟后,脚步声返回。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特有气息的味道,伴随着那苦药味一同靠近。
沈星晚忍不住好奇,睫毛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偷偷望去——
只见顾言的手中,除了那碗药,还多了一小片刚从盆栽里摘下来的、翠绿欲滴的薄荷叶。叶片饱满,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散发着强烈而醒脑的清凉气息。
他将那片薄荷叶,极其小心地、放在了那碗深褐色汤药的表面。
深褐的药汤,托着一叶翠绿。 强烈的苦味与清冽的凉意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然后,他再次舀起一勺药,这一次,勺子里除了深褐的药汁,还带上了那抹醒目的翠绿。薄荷叶被巧妙地叠在勺底。
他将这勺承载着苦与凉的药,再次稳稳地递到她的唇边。
苦涩的药气依旧,但那抹近在咫尺的、散发着强烈清凉气息的翠绿,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像窒息时的一缕新风,奇异地攥住了沈星晚的全部注意力。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那片薄荷叶上,胃里的翻涌似乎都被那清凉的气息稍稍压下去些许。
她依旧紧抿着唇,抗拒的姿态未曾改变,但紧绷的意志力,却因为这片意外出现的翠绿,而产生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顾言举着勺子,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微微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睛上,仿佛看穿了她此刻内心的挣扎和那细微的动摇。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
终于,在那清冽薄荷气息无声的诱惑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双重逼迫下,沈星晚紧抿的唇线,极其艰难地、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如同蚌壳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
就在那缝隙出现的瞬间——
顾言的手稳如磐石,勺子精准地向前一送!微凉的瓷勺边缘再次抵住她的下唇,带着薄荷清香的苦涩药汁,瞬间涌入她的口中!
“唔!”极致的苦味炸开,沈星晚痛苦地蹙紧眉头,下意识地就想吐出来!
然而,几乎是同时,紧随药汁之后,那片被叠在勺底的、翠绿的薄荷叶,也滑入了她的唇间!
清凉、微辛、带着强大清新力量的植物气息,如同最有效的解药,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狠狠地压下了那令人作呕的苦味!那感觉,就像在灼热的沙漠里突然嚼碎了一整片绿洲!
沈星晚被这极致的苦与极致的凉冲击得措手不及,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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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药汁混合着薄荷的清凉,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感受。
顾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第二勺药再次递到唇边,依旧是深褐的药汁托着一小片翠绿。
这一次,沈星晚的抗拒微弱了许多。她几乎是认命般地、带着一丝对那抹清凉的渴望,微微张开了嘴。
苦。 凉。 吞咽。
一勺。 又一勺。
节奏再次被顾言精准地掌控。他巧妙地在每一勺药里都搭配上一小片薄荷叶,或是将叶子垫在勺底,或是将汁液挤入药中。每一次苦涩的冲击之后,总有那抹清冽如影随形,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引导着吞咽的动作。
沈星晚被动地承受着,眉头紧紧蹙着,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受刑,却又依赖着那片刻的清凉救赎。她不再试图完全封闭自己,也无法再维持那点可怜的倔强。在这场无声的、关于药的攻防战中,她再一次,溃不成军。
一碗药终于见底。
最后的余味是弥漫在整个口腔的、强势的薄荷清凉,将那顽固的苦涩死死压制。
沈星晚瘫软在枕头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大口地喘着气,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全力的搏斗。嘴里满是那凉得有些发麻的薄荷味,让她暂时忘记了喉咙的痛和胃里的不适。
顾言放下空碗,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沈星晚没有犹豫,就着他手上的力道,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冲刷着口中那过于强烈的凉意。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真实的舒缓。
喝完水,她重新瘫倒回去,疲惫地闭上眼,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意识再次变得模糊,沉重的困意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漫上来。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感觉到那只宽厚温热的大手再次探了过来,掌心依旧带着薄茧,轻轻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因为喝药而微微撑起的身体,按回了柔软的枕头里。
然后,那只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极其自然地、顺势将她颈侧的薄被掖了掖,确保每一处都严实妥帖。
动作熟稔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沉默的掌控力。
沈星晚再也无力思考,也无法抗拒。意识彻底沉没之前,最后一个模糊的感知是——口中那顽固的、令人安心的薄荷凉意,和颈侧被薄被包裹得妥帖的、微暖的窒息感。
以及,那道始终笼罩着她的、沉静如深海的目光。
窗外,天光渐亮,却依旧无法完全穿透紧闭的窗帘。
屋内,药味未散,薄荷的清凉与病榻的沉浊气息交织。
顾言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沈星晚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他的目光沉静地掠过她苍白的睡颜,掠过空了的药碗,最后落在阳台那盆被摘了几片叶子的薄荷上。
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喂药时,薄荷叶片那清凉而柔韧的触感。
沉默如同最深的榫卯,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抗拒与妥协、所有的苦与凉,都严丝合缝地咬合在这病室昏沉的光线里,无声无息,却力重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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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无声的榫卯[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