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她话音未落,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喊:“慢着!”
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匠挤开众人,手里举着张皱巴巴的纸,额角的汗顺着刀刻般的皱纹往下淌:“我...我要申报!我家那台织机,主轴接口早裂了三年!”老匠的喊声撞碎了晨雾。
苏若雪举着铜罐的手悬在半空,阳光穿透珍珠簪在她眼尾凝出亮斑,照见老人粗布衫前襟的靛蓝染渍——那是织锦机台常年蹭上的染料,比任何状纸都实在。
“你说什么?”她放轻声音,生怕惊飞了这把老骨头里的气。
老匠踉跄两步,鞋底沾的泥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痕:“我是松北织坊的陈九斤!三年前修机时就发现主轴裂了,可日本人说给补贴...我没敢要!”他抖开皱巴巴的纸,竟是张用烟盒纸画的机轴剖面图,裂纹走向标得比匠作图还细,“我爹咽气前攥着我手腕说,‘宁断机,不降印——印是咱织工的魂,降了就不是中国人了!”
人群突然静得能听见铜罐里象牙签相碰的轻响。
苏若雪看见老人眼眶泛红,那抹红顺着刀刻的皱纹漫开,像极了她小时候在苏府后园见过的,被春雨泡开的朱砂。
她指尖抚过铜罐上的暗记,突然转头对顾承砚道:“阿砚,加一个。”
顾承砚站在第二排,正盯着老匠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
褪色的绳结编得极密,是江浙一带老织工传给徒弟的“心钉绳”——用断机线搓成,每道结都系着师训。
他喉结动了动,冲她微微颔首。
“陈师傅。”苏若雪把铜罐轻轻一推,“您的签,我替您摇。”
象牙签落进红绸的刹那,人群炸了锅。
有厂主喊“坏了规矩”,有老织工抹着泪拍大腿,顾承砚却望着老人颤抖着捡起刻有“松北”二字的签牌,忽然想起昨夜翻到的《江南织工谱》——上面记着,“心钉绳”最后一道结要系在机台柱上,绳断则机亡,机亡则技绝。
“真正的资本,是这些人愿意把命押在手艺上。”他低声对身侧的青鸟道。
后者正盯着老人发颤的手,短刀鞘尾在掌心硌出红印:“要查他?”
“不用。”顾承砚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缩着脖子的身影——恒裕隆的张老板正用帕子擦汗,宏兴染坊的陈老板躲在柱子后扯衣角,“他们自己会来。”
三日后的守纹会签约仪式,顾家祠堂的青砖地被踩得发亮。
顾承砚站在供桌前,手里的地契副本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五十家厂商的代表挤在廊下,松北的陈九斤站在最前头,红绳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光。
“今日宣布三件事。”他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铜盆上的槌子,“第一,新园土地由守纹会集体信托持有,每家入驻厂都是股东。”
底下炸开嗡嗡的议论。
福兴昌的周掌柜站起来:“顾少,这地契本是顾家的——”
“第二。”顾承砚打断他,展开地契副本,“地契正本,今日焚于天蟾舞台。”他举起火折子,“灰烬会混入新园地基,往后每块砖下都压着我们的字据。”
人群静得能听见火折子“刺啦”一声。
苏若雪捧着檀木匣走上前,匣中躺着泛黄的地契正本,“山本谦三”的红印像块烂疮。
顾承砚接过,火苗舔上地角的刹那,陈九斤突然跪了:“顾少!这地是您顾家的心血——”
“第三。”顾承砚望着腾起的黑烟,“我们不买不卖,只守不弃。”他提高声音,“守的是织机声里的中国魂,不弃的是实业人骨子里的硬气!”
火光映得众人眼眶发红。
张老板挤到前头,额角的汗滴在青砖上:“顾少,我...我家那笔借据...”
“回去烧了。”顾承砚把烧剩的纸灰拢进瓷碗,“守纹会的门,只给真心守业的人开。”
当夜,废茶馆后院的青石板被撬起。
青鸟的短刀挑开封蜡,“双蝶绕砚”的印子在月光下泛着蜜色——那是顾家老银匠给顾苏两家打锁时用的花样。
陶罐里没有金银,只有半张烧去四角的地契残片,边缘“申江实业”四个字焦黑,背面的炭笔字却清清爽爽:“父字”。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喉间发紧:“我爹...他没去过日本。”
顾承砚借着月光比对残片和苏父从前写的账册——笔锋的提按,转折的弧度,连“父”字最后一捺的顿笔都分毫不差。
他突然想起苏若雪说过,苏父临终前让她把半块玉锁埋在顾家祠堂,说“留着有用”。
“或许他早知道会有今天。”顾承砚把残片收进怀里,“所以把火种,埋在了地底下。”
次日清晨,新园工地的打桩声像擂鼓。
顾承砚踩着露水赶去,远远见工头举着钢锤僵在半空,额上的汗顺着帽檐往下淌:“顾少!您听——”
钢锤再次落下的刹那,地底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有口巨缸被敲醒。
工头扒开浮土,露出半块陶缸沿,缸身刻着的“王阿大”“李金根”几个名字,正被初升的太阳镀上金边。
顾承砚蹲下身,指尖擦过刻痕——那是十七个名字,每个都深深刻进陶土,像十七颗钉子,钉在这片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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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地契暗契,新园藏渊[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