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把他送到巷子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王秋泉揣着怀里那厚厚的一沓钱,心还在怦怦跳,脚步却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推开家门,秀英竟一直没睡,坐在桌边守着那盏昏暗的灯,眼圈都是红的。
“秋泉!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秀英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秀英,你看!”王秋泉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笑容,他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那厚厚一沓深青色的钞票,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快看!诊金!咱们有钱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昏黄的灯光下,那沓崭新的钞票静静躺在桌面上,散发着油墨特有的、略显刺鼻的气味。秀英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伸出手,颤抖着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凑到灯下仔细看。钞票的印刷异常精美,深青色的底子上,印着复杂的花纹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银行名称——“冥通银行”。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手里的钞票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秋泉……这…这不是钱!这是……这是死人用的纸钱啊!”秀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惊骇。
“什么?”王秋泉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他猛地抓起几张钞票凑到眼前。灯光下,“冥通银行”四个字清晰无比,那油墨的气味,此刻闻起来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诡异。他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昨晚经历的一切——深夜诡异的求诊、那冰冷的手、陈家宅子里死寂的空气、老人冰凉的皮肤……所有的细节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回脑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不……不可能!我亲手给他爹扎了针!那老头还睁眼了!”王秋泉失神地喃喃自语,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王家兄弟!大清早吵吵啥呢?”隔壁的老李头大概是听到动静,趿拉着鞋,披着件旧棉袄,探进头来。一眼看到桌上那沓“钞票”,老李头的脸色也变了,他凑近两步,眯缝着眼仔细瞧了瞧,猛地一拍大腿,倒吸一口凉气:“哎哟我的老天爷!这不是西头陈家坟头上烧的那种票子吗?一模一样!我说秋泉,你哪儿弄来这么多这玩意儿?”
“陈家?”王秋泉猛地抓住老李头的手腕,声音嘶哑,“哪个陈家?城西那个?”
“还能有哪个!”老李头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讲鬼故事的悚然,“就是几年前,腊月里那场大火!烧得那个惨哟!一家子,老的小的,连人带房子,烧得干干净净!就剩一堆焦炭!喏,现在那地方还是片黑乎乎的瓦砾堆呢!邪门得很,晚上都没人敢往那边走!听说……”他神神秘秘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他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有心口疼的毛病!你说你这钱……”
老李头后面的话,王秋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觉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原来那冰冷的触感、那死寂的宅院、那“冥通银行”的纸钱……一切都有了答案!他昨晚,竟然是在一片早已化为焦土的废墟里,给一个早已死去的老人行针治病!他还收了“人”家的“钱”!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秀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王秋泉的心,勒得他喘不过气。整整一天,他失魂落魄,那沓深青色的“冥钞”被他用一块旧蓝布死死包住,塞在药箱最底层,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秀英更是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脸色一直惨白着。到了傍晚,恐惧中渐渐生出一股邪火,混杂着被欺骗戏弄的屈辱,烧得他坐立难安。
“不行!”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干涩沙哑,“我得去弄个明白!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秋泉!你疯了?”秀英扑过来死死拽住他的胳膊,眼泪又涌了出来,“那是……那是鬼地方啊!你还敢去?”
“鬼地方也得去!”王秋泉眼睛赤红,掰开秀英的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我王秋泉给人看病,活人死人心里得有本账!它要是真害我,昨晚我就回不来了!它既然给了‘钱,我就得去看看,它到底想要什么!”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秀英,从药箱底层翻出那个蓝布包,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暮色渐浓的巷子。
凭着昨晚模糊的记忆,王秋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西那片荒僻地走。越靠近,心就跳得越厉害,咚咚咚地擂着胸膛。天色越来越暗,远远地,他终于看到了老李头描述的那片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昏暗的天光下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几根烧得黢黑的木梁像巨兽的肋骨,歪斜地刺向灰暗的天空。废墟周围荒草丛生,在晚风中簌簌摇摆,更添几分凄凉和阴森。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一步步走近。浓重的焦糊味混杂着泥土和荒草的气息,刺入鼻腔。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蓝布包,解开,那沓深青色的“冥钞”在昏暗中格外刺眼。他咬咬牙,走到废墟前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蹲下身,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柴。
嚓!微弱的火苗亮起,点燃了最上面一张纸钱。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那印着“冥通银行”的纸张,迅速蔓延开来,深青色的纸在火中卷曲、变黑、化为灰烬,随风飘起几点火星。王秋泉盯着那跳跃的火光,嘴唇哆嗦着,低声念叨:“陈老先生……陈某兄弟……你们的心意,我王秋泉……心领了。但这钱……你们留着用吧……阳世……用不上这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夜风呜咽着掠过废墟,卷起燃烧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黑暗深处,像无数细小的黑色蝴蝶。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一张接一张地烧着,每一张纸钱化为灰烬,都感觉心头的重压似乎轻了一分。四周静得可怕,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当最后一缕火苗熄灭,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夜色中,王秋泉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他撑着膝盖站起来,环顾着这片死寂的废墟,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刚才烧纸的地方,身体猛地僵住了!
就在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边缘,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不是纸灰,而是一个小小的、深棕色的、毫不起眼的旧式牛皮纸信封!
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捡起那个信封。入手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他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撕开了封口。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他展开,借着远处城市映过来的微弱天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那是一种非常工整、带着旧式韵味的毛笔小楷:
“王大夫台鉴:
深夜惊扰,实非得已。老朽沉疴缠身,阴司亦苦,幸蒙妙手,暂得纾解,恩同再造。阳世金银,俗不可用;薄资若干,聊表寸心,万望笑纳。另:小儿景和,性尚纯良,生前亦习岐黄,惜乎未成。闻君仁心仁术,愿将此生所录《景和验方》奉上,或可稍济世困,亦了他未竟之念。阴间阳世,两不相欠。珍重。
陈氏父子 顿首”
信纸的最后,工整地写着“XX银行保险柜业务部”和一个具体的保险柜编号,以及一串密码。
王秋泉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站在废墟的寒风中,久久无法动弹。原来如此!那沓“冥钞”,竟是一把开启另一个“馈赠”的钥匙?是提醒,也是指引?他心头翻江倒海,百味杂陈。恐惧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几天后,王秋泉拿着那张写有地址和密码的纸条,找到了那家银行。在业务员狐疑的目光下,他报出了编号和密码。厚重的保险柜门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用蓝布包得整整齐齐、厚厚的手抄线装书册。封面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景和验方》。他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病症的独特见解和药方,字迹清秀工整,许多见解独到精妙,远超他过去所学。
王秋泉诊所的招牌,最终在老街热闹的一角挂了起来。铺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王秋泉坐诊,秀英抓药。他给人看病,依旧心软。穷苦人家来看病,他常常只收个药本钱,甚至分文不取。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房租能按时交了,米缸总是满的,秀英脸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靠着那本《景和验方》里的几个精妙方子,他治好了几个被大医院判了“死刑”的疑难杂症,名声渐渐传开。
诊所的玻璃药柜擦得锃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材。最上面一层,静静躺着一本深蓝色封皮、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景和验方》。每当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照进诊所,王秋泉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关上门板时,总会习惯性地望向城西那片天空。
那里早已没有了废墟的痕迹,新起的楼房遮住了视线。但他知道,穿过那些钢筋水泥的丛林,在记忆的深处,曾有一片焦土,和一段跨越了阴阳界限的奇缘。他轻轻摩挲着药柜玻璃,仿佛隔着冰冷的镜面,能触到那本医书温润的旧纸,也仿佛能看见昏黄灯光下,那对父子苍白而感激的面容。
喜欢。
第211章 夜诊[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