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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6章 那伤口,那冰川[2/2页]

我的故事里有你 孤标傲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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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地瞥了一眼张素芬怀里裹得像个包袱、只露出一点通红皮肤的孩子,仿佛那是什么不洁的东西。她拢了拢衣襟,语气冰冷而刻薄:“晦气!大半夜的,孩子病了就背去啊!我哪有三轮车借你?赶紧走赶紧走,别把病气过给我!” 说完,“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那沉重的关门声,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记重锤砸在张素芬的心口。
     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抱着孩子,僵硬地站在紧闭的门前,风雪无情地抽打在她脸上、身上。怀里的童童似乎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小小的身体在她臂弯里微微地、无意识地抽搐着。
     “素芬!走!” 李国强眼睛赤红,嘶吼一声,一把从她怀里夺过孩子,用棉被紧紧裹好,背在自己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重新冲进漫天风雪里。张素芬踉跄着跟上,眼泪刚涌出眼眶,就被寒风冻成了冰碴,黏在脸上。她看着丈夫背着孩子在前方蹒跚的背影,看着那被风雪模糊的、通往医院的长路,一种灭顶的寒冷和无助攫住了她。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扇门,连同门后那个冰冷的人,在她心里,永远地关上了,并且落下了沉重的锁。
     最终是张素芬远在乡下、身体也不好的母亲,得知消息后连夜扒了运煤的火车,天不亮就赶到了城里医院。老太太一头一脸的煤灰,冻得嘴唇发紫,怀里紧紧抱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是她东拼西凑、甚至借了高利贷才弄来的“救命钱”。
     “芬啊,别怕,妈来了,童童会好的…”母亲粗糙冰凉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抖得厉害,眼神里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那段日子,是母亲佝偻着背,白天在医院守着昏迷的童童,晚上又跑去通宵达旦地帮人糊纸盒、捡废品,一分一厘地攒着后续的药费。张素芬则拖着产后就一直没恢复好的虚弱身体,和月子里啃冷馒头落下的、时常刀绞般疼痛的胃,硬撑着照顾孩子。那本深蓝色的存折,就是母亲用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一点一滴,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寒冬酷暑里,艰难地填满的。每一页的数字,都浸透着母亲的血汗和无声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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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水哗哗地冲刷着身体,张素芬紧紧攥着那本存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存折粗糙的封皮边缘摩擦着她的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触感,仿佛能触摸到母亲当年在寒风中佝偻的背影,触摸到那些在废品堆里翻找的日夜。滚烫的水流顺着脊背淌下,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回忆里那场大雪带来的、渗透骨髓的寒冷,再次将她紧紧包裹。
     
     几天后,张素芬去了银行。她站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柜台前,将那本深蓝色的存折从窗口递了进去。柜员是个年轻姑娘,涂着精致的指甲油,接过存折时,目光扫过那磨损的封面和里面密密麻麻、数额大多很小的存取记录,几笔稍大的存入后面,往往紧跟着数额更大的医疗支出。姑娘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恢复了平静。
     “您好,张女士,确定要全部取出吗?活期利息会损失一些。”她公式化地提醒。
     “全部取出。清户。”张素芬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机器点钞的刷刷声清脆而密集地响起。很快,一捆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百元大钞被推了出来,在柜台上堆成一座小小的、令人炫目的红色山丘。整整一百二十万。这刺目的红,映照着旁边那本摊开的、显得格外寒酸破旧的深蓝存折。存折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一行用铅笔写下的、早已被岁月摩挲得模糊不清的小字,此刻却异常清晰地刺入她的眼帘:“童童救命钱。芬她娘。92年冬。” 铅笔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咬牙硬撑的劲儿。
     张素芬的指尖拂过那行早已被岁月模糊的小字,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稀世珍宝。那些被银行职员视作寻常的纸币,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浸染了母亲在冬日寒风中翻找废品时冻裂的伤口中渗出的血珠。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现金装进一个朴素的帆布提袋,拉链拉上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滋啦”声,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隔绝了过去那个永远在祈求、永远在忍耐的自己。
     走出银行大门,冬日上午的阳光带着几分稀薄的暖意落在身上。她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袋子,脚步却异常轻快,仿佛卸下了背负半生的巨石。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街角一家明亮的航空公司营业厅。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碧海蓝天,椰林树影,充满了阳光和自由的气息。她的目光在那些诱人的风景图片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航班信息上。她走到柜台前,声音清晰而稳定:
     “你好,一张去海南三亚的机票,最近的航班,经济舱。”
     “好的女士,请问您需要……”
     “单程。” 张素芬打断她,补充道。这两个字吐出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尘埃落定的轻松。
     年轻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随即快速敲击键盘:“好的,最近一班是明天上午十点四十起飞,可以吗?”
     “可以。” 张素芬利落地抽出几张崭新的钞票递过去。很快,一张印着航班信息和三亚凤凰机场字样的登机牌递到了她手中。硬质的卡片握在手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通向未来的质感。
     
     手机又在帆布袋里执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贴着大腿皮肤,像一群驱不散的恼人蚊蝇。张素芬坐在机场候机厅冰凉的塑料椅上,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和航班广播的电子音。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瞬间又被“幸福里大家庭”那疯狂跳动的消息提示淹没。红色的数字不断攀升,像一张不断喷吐着恶意和谴责的血盆大口。
     她点开,只扫了一眼。最新的消息依旧是那些熟悉的论调,甚至因为她的“消失”和“挥霍存款旅游”而变本加厉。
     “听说真拿着钱去海南潇洒了?我的天,这心可真够大的!老太太瘫在床上,她倒好,面朝大海去了?良心不会痛吗?” 王阿姨的惊叹号多得要溢出屏幕。
     “李工太可怜了,白天上班,晚上回去还得伺候老娘,端屎端尿。看看人家?啧啧,逍遥快活!这世道!” 赵姐的发言永远站在“可怜”的李国强一边。
     “所以说啊,娶妻娶贤!老祖宗的话错不了!摊上这么个记仇不记恩的,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李大爷的总结陈词带着盖棺定论的愤怒。
     还有更多不堪的词汇,“冷血”、“自私”、“不是东西”……像污水一样泼洒在屏幕上。
     张素芬的目光平静地滑过那些激烈滚动的文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些曾经像针一样扎痛她的指责、那些试图将她钉在道德耻辱柱上的审判,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毛玻璃。她能看到那些文字的轮廓,却再也感受不到它们曾经携带的锋利和寒意。三十年了,她心中的那块坚冰,终于不再需要用外界的温度去感知冷暖。它就在那里,庞大、寒冷、亘古不化,是她生命地貌的一部分,与她的骨血共生。
     她伸出食指,长按在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上。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删除‘幸福里大家庭聊天群,同时退出该群。确定要退出吗?”
     指尖悬在“确定”按钮上方,只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那个喧嚣了多日、承载了无数指责的群聊图标,连同里面所有翻滚的、代表他人评判的文字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某种持续不断的背景噪音,陷入一种奇异的、广阔的宁静。
     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正缓缓滑向跑道,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近乎锋利的光芒。阳光毫无遮拦地穿透玻璃,泼洒在张素芬身上,暖洋洋的。她微微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仰头望向那片被窗框切割出来的、湛蓝如洗的天空。
     阳光有些刺眼,让她眼角微微湿润。她深吸了一口气,机场特有的、混合着空调暖气和淡淡清洁剂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
     三十年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地、清晰地看见了这片蓝天。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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