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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小伙伴们都没走,史建涛说要跟成义哥睡,王明哲嚷嚷着“我也不走”,荣宁宁被他娘拽回家时还哭丧着脸。最后史建涛、王明哲和廖怀微留了下来,娘把东厢房的土炕重新烧了烧,铺上崭新的棉被。邢成义躺在炕头,闻着被子里阳光的味道,听着窗外北风掠过树梢的声音,旁边的王明哲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史建涛却还在低声问:“成义哥,BJ真有那么多高楼吗?比咱县城百货大楼还高?”
他刚想回答,忽然听见西厢房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接着是母亲压低的说话声:“被子都盖严了不?明早得给成义熬点小米粥,这一路累坏了……”邢成义鼻子一酸,朝着西厢房的方向喊了一嗓子:“爸妈,俺睡了啊!”
“哎!睡吧!”母亲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带着浓浓的笑意,“炕头热乎,别踢被子!”
土炕被烧得暖烘烘的,邢成义把脸埋进枕头,上面还留着娘常用的胰子味。旁边史建涛翻了个身,嘟囔着“成义哥你身上真香,像饭店的味儿”,他忍不住笑了,透过窗户纸看见外面的红灯笼还在晃,光透过窗棂在炕上投下细碎的影。这一夜,他睡得比在BJ任何一个夜晚都沉,梦里没有后厨的锅碗瓢盆,只有老家的土路、杨树,和爹娘在村口守望的身影。
初四清晨的霜花把窗玻璃糊成了磨砂画,邢成义是被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声惊醒的。他掀开棉被时,炕头的暖水袋早没了热气,鼻尖却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甜香——是娘在熬小米粥,锅里的红枣咕嘟咕嘟冒泡泡,香气顺着门缝钻进东厢房。
“成义醒了?”母亲探进头,围裙上系着块蓝花布,“快起来,娘给你煎了荷包蛋,卧在粥里。”他踩着棉鞋跑到厨房,看见父亲正往灶膛里塞玉米芯,火光映红了他半边脸,锅里的油星子溅在青砖灶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爹,我来烧火。”他接过柴火钳,指尖触到父亲掌心的老茧,硬得像块糙石。
早饭摆在堂屋红漆桌上,青花瓷碗里的荷包蛋卧在金黄的小米粥里,旁边还有一碟腌芥菜丝,脆生生的。母亲不停往他碗里夹蛋:“多吃点,在BJ肯定没正经饭食。”父亲却默默递过个酒壶:“喝点热酒驱驱寒,昨儿你王大爷送的自家酿的米酒。”酒液入喉温热,混着米香,邢成义忽然想起表哥在电话里说“年夜饭就喝了口同事泡的枸杞酒”,心里便有些发紧。
饭后他帮着扫院子,扫帚划过结霜的地面,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邻居二婶挎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蒸的枣花馍:“成义回来啦?瞧这孩子,出去一年更精神了!”她摸着邢成义的胳膊,“比建涛他哥还壮实!”正说着,史建涛叼着根甘蔗跑过来,甘蔗渣吐了一地:“成义哥,走!跟我去村东头看耍把式的,外乡人搭了棚子,听说有猴子骑单车!”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邢成义看见荣玉东蹲在墙根下玩琉璃球,旁边围了几个小孩。“成义哥!”荣玉东蹦起来,手里的琉璃球滚进泥坑里,“明儿庙会就开始了,戏台子都搭好了,你去不去后台偷糖瓜?”他说话时,门牙缝里还卡着昨天的饺子馅,逗得邢成义直笑。
下午跟着父亲去走亲戚,自行车后座绑着两包点心,是娘提前准备好的。乡间土路上全是拜年的人,自行车铃铛声、驴车的蹄声、孩子的嬉闹声混在一起。路过李进士堂村时,父亲指着一片新房说:“你看,这是你三舅家盖的二层楼,去年就搬进去了。”邢成义望着亮闪闪的玻璃窗,想起BJ高楼里的落地窗,却觉得这土坯墙上的红对联更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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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家的堂屋摆着八仙桌,桌上的瓜子糖果堆成小山。舅妈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听说他在北京饭店干活,连连说“有出息”,又往他口袋里塞了把花生。临走时,表弟偷偷塞给他个摔炮:“成义哥,晚上放这个,可响了!”
回到家时,天已擦黑,母亲正在揉面准备包饺子。“你表哥来电话了,”父亲擦着烟袋锅说,“问你到家没,还说让你别惦记他,饭店今儿生意好,发了红包。”邢成义“嗯”了一声,摸出手机想给表哥回电,却发现信号格只有一格。
晚饭时,史建涛和王明哲端着碗来串门,碗里是自家的白菜炖粉条。“成义哥,你知道不?”史建涛扒拉着饭粒,“村西头的晓燕姐定亲了,男方是县城卖家电的,给了两万八的彩礼!”王明哲抢着说:“我娘说,等开了春就送我去学汽修,以后跟我舅跑运输。”
邢成义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忽然觉得村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墙上的挂历还停在去年腊月,桌上的暖水瓶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而他在BJ见过的霓虹灯、地铁闸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夜深人静时,他躺在炕上给表哥发微信,信号时断时续,只发出去一句“哥,家里都好,你也照顾好自己”。窗外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是哪家孩子在放烟花,绿光一闪而过,照亮了窗纸上的喜字。他想起小时候和表哥在除夕夜偷放二踢脚,表哥总让他躲在墙后,自己去点引线,那“砰”的一声巨响,好像还在耳边。
初五清晨,庙会的锣鼓声把全村吵醒。邢成义跟着人群往村中心走,看见戏台子上挂着红绸,台下摆满了卖糖葫芦、的小摊。史建涛拽着他往后台钻,果然看见几个穿戏服的演员在吃糖瓜,荣玉东正踮着脚偷拿桌上的瓜子。
“成义哥!”突然有人拍他肩膀,他回头看见申晓光穿着件新夹克,手里牵着个小姑娘,“这是我妹,非要来看孙悟空。”小姑娘怯生生地递给他一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戏台子上,武生翻着跟头出场,锣鼓敲得震天响。邢成义挤在人群里,闻着旁边大婶头上的头油味,看着台上画着脸谱的演员,忽然觉得这才是过年该有的热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摔炮,想着晚上和小伙伴们去麦秸垛旁放,一定比北京饭店后厨的除夕更有意思。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表哥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饭店后厨,几个同事围着一锅饺子,表哥站在中间,举着手机笑得咧开了嘴,身后的墙上贴着“新年快乐”的红纸。邢成义看着照片,鼻子一酸,赶紧回复:“哥,我们这儿庙会可热闹了,给你留了糖瓜,等你明年回来吃。”
阳光透过人群洒在他脸上,暖烘烘的。他想起娘说的“初七就该下地窖搬白菜了”,想起父亲计划着开春要翻新猪圈,想起小伙伴们说的“等你走了我们去县城找你玩”。BJ的霓虹灯很远,而眼前的锣鼓声、糖瓜香、乡亲们的笑脸很近,这才是他走再远都牵挂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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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