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侧身隐在街边一堵斑驳的土墙后。只见街角转出一小队人来。前面两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趾高气扬地敲着铜锣开道,驱赶着本就稀疏的行人。后面跟着几个同样装束、挎着腰刀的健仆,簇拥着中间一个小小的、穿着极其扎眼的身影。
那是个孩子。看身量顶多八九岁,一张圆润的小脸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然而他身上却套着一件簇新的、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公服!公服的尺寸明显不合身,袖子挽了好几道才勉强露出手,下摆更是长得几乎拖到地上,使得他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活像披了个大口袋。公服胸前,本该是佩挂身份牙牌的地方,此刻却滑稽地挂着一个金光闪闪、足有巴掌大的长命锁,随着他笨拙的步伐一晃一晃,刺眼得很。
杨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那孩子胸前公服的衣襟上!就在那晃动的金锁旁边,衣襟内侧,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精良的纸笺,被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随着孩子的动作,露出了一个清晰的边角。那纸张的质地,那上面透出的隐约墨色和朱红的印迹轮廓…杨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那折痕…那露出的朱砂印泥的一角…烧成灰他也认得!
那是他两个月前,亲手递进县衙的荐书!将军亲笔所书,盖着将军鲜红私印的荐书!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寒。耳边所有的锣声、吆喝声、路人低低的议论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刺目的纸角,和那孩子身上不合体的、簇新的公服。
“啧啧,瞧见没?刘员外家的小公子!了不得啊,才九岁,就补了县衙的快班副都头!”一个挑着担子卖青菜的老汉,摇着头,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人说,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副都头?”旁边一个卖油饼的妇人咂咂嘴,一脸的不信,“扯臊吧!毛都没长齐,能当副都头?那位置,不是说给一个刚从北边打仗回来的军汉留着吗?”
“嘘——小声点!”老汉紧张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嘲弄,“你懂什么?那军汉的缺儿?顶个屁用!刘员外家使了银子,县太爷一点头,这位置,可不就是给小公子拿来耍的?人家说了,这位置给个军汉可惜了,不如给他家小公子养鹰逗狗,图个乐呵!”
“养鹰…逗狗?”妇人的眼睛瞪大了,随即也露出一丝了然的鄙夷,“嘿,还真是…人家命好,会投胎啊!”
“可不是嘛!”老汉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麻木的认命,“咱们这些人的指望,在人家老爷眼里,不就是个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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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鹰逗狗…图个乐呵…”
“军汉的缺儿…可惜了…”
这些零碎的议论,像烧红的钢针,一根根狠狠扎进杨靖的耳膜,刺进他的脑子里,搅得天翻地覆!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倒钩!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孩子。那孩子似乎觉得被众人围观很有趣,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努力想摆出点“官威”的样子,却因为公服太长,一脚踩在下摆上,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旁边的健仆慌忙扶住,惹来孩子一阵不满的嘟囔。他胸前的金锁晃得更厉害了,那张系着的荐书,也随着他的动作,清晰地、嘲弄地展露在杨靖眼前。
将军染血的护身符…战场上背人突围时溅在脸上的滚烫鲜血…将军醉醺醺拍着他肩膀的承诺…这两个月来,每一次走向县衙那扇黑漆大门时残存的、微弱的希望…门房那张千篇一律的、油滑敷衍的脸…
“等着吧…”
“大人没时间…”
“有信儿了,自然通知你…”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最终都凝固在那孩子身上那件刺眼的公服,和那张被当成玩物配饰般系在胸前的荐书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戾之气,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岩浆,轰然冲破杨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血液在耳中奔涌咆哮,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骨骼发出不堪重压的轻微爆响。腰间那块沉甸甸的黄铜腰牌,那象征着他半生搏杀、用命换来的“副都头”身份的凭证,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他的皮肉,烫着他的灵魂!
他猛地抬手,五指如铁钩般死死攥住腰牌!粗糙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那冰冷的金属似乎也在他掌心发出无声的悲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刺耳无比的碎裂声,从他紧握的拳中传出。坚硬黄铜铸就的腰牌,竟被他生生捏得裂开、变形!
碎铜锐利的边缘瞬间刺破了他的掌心,几滴粘稠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脚下冰冷的、沾着清晨露水的青石板上,洇开几朵小小的、刺目的暗红梅花。
杨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变形的碎铜块和染血的腰牌残片,从他掌心滑落,“叮叮当当”地砸在青石板上,声音空洞而绝望,像敲响了他前半生的丧钟。
他不再看那散落的碎片,不再看那被簇拥着、穿着他“位置”招摇过市的孩子。沾着血和碎铜屑的手,在旧军袍的下摆上随意地、狠狠地抹了一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污痕。
然后,他转身。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留恋。高大的身影在清晨灰白的光线里,投下一道沉默而决绝的阴影,朝着来路——那间破败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祖屋——大步走去。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稳定的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碎了一片早已摇摇欲坠的幻梦。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随时会散架的柴门,屋内的霉味和草料气息混合着扑面而来。墙角,乌骓似乎感应到了主人身上那股从未有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煞气,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杨靖的目光,越过老马,越过破败的屋角,直直地投向最里面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角落。那里,斜倚在土墙边,被几捆干草半掩着的,是一个狭长的、用厚油布紧紧包裹着的物件。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踩在泥地上,留下清晰的印痕。灰尘随着他的靠近,在从破洞漏下的微光里簌簌飞舞。
沾着血污的手,没有丝毫迟疑,猛地探出,抓住了油布包裹的一端!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打破了屋内的死寂。积年的灰尘被粗暴地扬起,在光线里狂乱地舞动。包裹被狠狠扯开、甩落。
一柄狭长的战刀,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刀鞘是厚重的鲨鱼皮,早已磨损得看不出原本的暗色,上面残留着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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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门功名喂了狗[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