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只是看着她垂着的眼睫,伸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在安慰。
柳姑娘抬起头,对上他清澈的眼睛,突然笑了。父母走后,她跟着哥哥颠沛流离,哥哥为了找吃的出门,从此再也没回来。这些年她一个人守着小院,靠着草药和接济流民过活,夜里听着风声总觉得孤单,连做梦都在找亲人的影子。可石禾来了之后,柴房有了人气,清晨有了煮粥的烟火,连壁虎爬过的沙沙声都变得热闹。
他会在她晒草药时,傻乎乎地蹲在旁边帮忙捡掉落的叶片;会在她缝补衣裳时,举着新长的手学她穿针,扎到手指也不哭,只是对着她傻笑;会在夜里她起夜时,突然从稻草堆里坐起来,含混地说“怕”,直到她拍着他的背说“不怕,我在”,才又乖乖躺下。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冬日的暖阳,一点点驱散了她心里的寒意。她给石禾剪头发时,看着他露出的光洁额头,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总爱揉她的头发;她把热粥递给他时,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像看到了父亲当年吃饭的模样。原来家人的感觉,不一定是血脉相连,也可以是柴米油盐里的陪伴,是危难时毫不犹豫的守护。
“石禾,”柳姑娘给他盛了碗新煮的粟米粥,里面卧了个鸡蛋,“以后这院子,就是我们的家了。”
石禾捧着粥碗,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似懂非懂地点头,舀起一勺粥递到柳姑娘嘴边,傻呵呵地笑:“吃,甜。”
夕阳透过木窗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灶前的青砖上。断刀“承影”靠在墙角,刀身的银纹泛着暖光,梁上的壁虎探出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乱世飘摇,可这一刻的小院里,有粥香,有笑语,有彼此守护的暖意——这便是她失散多年,终于重新寻回的,家的感觉。
晚饭过后,柳姑娘在院里收拾草药,石禾蹲在旁边帮她分拣枯叶。月光爬上院墙,洒在姑娘低头忙碌的侧脸上,把她的发丝染成银白,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晚风拂过,带着丝瓜藤的清香,也吹动了她鬓边的碎发。
石禾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勾勾地看着她。新长的手臂悬在半空,手指微微蜷着,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柳姑娘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笑问:“怎么了?扎到手了?”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瞳孔里映着月光和她的影子,平日里懵懂的眼神此刻竟多了几分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话,声音又轻又涩,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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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美了……我怎么就怂了?”
柳姑娘愣了愣,随即脸颊“腾”地红了。她从没听过石禾说这样的话,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耳朵尖红得发亮,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新长的手紧张地抓着衣角,连指节都泛了白,活像个被心上人撞破心事的毛头小子。
“你……说什么呢?”她低下头,指尖捏着草药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石禾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磕磕绊绊:“刚才……他们抢你,我该更早拦住的……可看到你被推上车,我脑子就空了……”他抓了抓短发,一脸懊恼,“明明手臂都长好了,明明刀也握得稳,怎么看到你看着我喊‘石禾,我就慌了呢?”
他忽然抬头看她,眼里的慌乱还没散去,却多了几分认真:“你站在我面前,笑的时候,给我涂药的时候,说‘这是家的时候……都好看。好看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柳姑娘的心像被温水泡过,又软又暖。她看着眼前这个半傻半醒的汉子,看着他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被《神魂颠倒功》夺走的记忆或许不重要了,那些江湖纷争、地脉玄机也不重要了。此刻他眼里的慌乱与珍视,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动人。
她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紧张得发僵的新手,指尖划过他泛红的耳根:“不怂。你护住我的时候,比谁都勇敢。”
石禾的脸更红了,傻呵呵地笑起来,眼里的慌乱渐渐散去,只剩下纯粹的欢喜。月光下,他新长的手臂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的光。断刀“承影”在墙角轻轻嗡鸣,像是在替他笨拙地应和,晚风里的丝瓜香,也变得甜丝丝的。
几场霜落过后,小院的柴房里添了床新缝的棉絮,是柳姑娘用王都尉留下的绸缎改的。石禾裹着棉絮缩在稻草堆上,眼神比往日更显懵懂,却总在柳姑娘转身时,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像只守着骨头的小狗。
这天清晨,柳姑娘刚把蒸笼端上灶台,石禾就颠颠地跑过来,新长的手臂扒着灶台边缘,鼻尖凑到笼屉边嗅了嗅。笼里蒸着红薯和粟米糕,热气腾腾的甜香裹着白雾散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蒸糕的样子……比灶台上的火光还亮。”
柳姑娘正往灶里添柴,闻言手一顿,转头看他时,发现他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沾着昨晚的粥渍。她忍不住笑出声,用布巾擦了擦他的嘴角:“哪学来的俏皮话?快拿去分给巷口的虎娃。”石禾却不肯走,捧着刚出锅的粟米糕,非要塞到她嘴边:“你先吃,你吃了,糕才甜。”
自那以后,石禾像是找到了讨好她的诀窍。柳姑娘坐在院里纳鞋底,他蹲在旁边捡线头,捡着捡着就盯着她的手指看:“你的针走得比蝴蝶飞还好看。”柳姑娘被他说得指尖一颤,针扎到了手指,他慌忙扑过来,用新长的手捏住她的指尖吹气,嘴里嘟囔着:“不疼不疼,你的手最软了,针不敢扎的。”
有回柳姑娘去后山采药,摘了朵野山茶别在鬓边,回来时石禾正在院里晒草药。他看到那朵花,突然扔下手里的草药扑过来,围着她转了两圈,拍手道:“花好看,你戴着更好看!比上次送你的野菊好看一百倍!”柳姑娘被他转得头晕,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却见他从怀里掏出颗捂热的野栗子,硬塞到她手里:“给你,甜的,配你。”
巷口的流民都知道,柳姑娘家的傻汉子最爱夸人。有次柳姑娘给虎娃的娘送草药,石禾跟在后面,看到她弯腰给人递药的样子,突然大声说:“她弯腰的时候,头发垂下来,像天上的云掉下来了!”虎娃娘笑得直不起腰,柳姑娘红着脸拽他,他却更来劲:“真的!她笑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柳姑娘嘴上嗔他“越来越傻”,心里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石禾的记忆越发模糊,连自己的名字有时都记不清,却记得每天醒来要找她,记得她喜欢吃甜口的粟米糕,记得夸她漂亮时,她会红着脸给他煮鸡蛋。
这天夜里,柳姑娘翻出压箱底的蓝布,想给石禾做件新外衣。油灯下,她穿针引线的手被灯光染成暖黄,石禾凑在旁边,手指戳着布料上的针脚,突然说:“你做衣服的样子,比月光还温柔。”柳姑娘停下针线,看着他懵懂却认真的眼睛,忽然觉得,所谓神魂颠倒,或许不是忘了前尘往事,而是把所有的心神,都落在了眼前人的一颦一笑里。
她把刚缝好的袖口凑到他眼前:“试试?”石禾乖乖地伸出新长的手臂,袖子刚套到手腕,他就抓住她的手不放,傻呵呵地笑:“你做的衣服,比棉絮还暖。你比衣服更暖。”
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转,断刀“承影”靠在墙角,刀身的银纹映着灯光,像是也在偷偷笑。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柳姑娘泛红的脸颊照得透亮,她低头继续缝衣服,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乱世里,傻气也好,深情也罢,只要他眼里的光始终为她亮着,日子就总有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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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里的人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