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岳峰传》载：34;德佑十四年八月十七日昧爽，北元左贤王侦得谢渊援军距大同卫仅三十里，恐岳峰为吴兵所救，遽命其部将巴图执峰。时峰被缚于西城楼旗杆，甲胄尽剥，左臂断折处露白骨，犹斥敌不绝。左贤王怒，命以横刀断其首，悬于垛口铁钩，旁竖松木牌，朱书 39; 吴将岳峰降诛 39; 六字，欲沮吴兵士气。镇刑司降卒郑屠在侧，素怨岳峰查其贪墨事，进言 39; 宜曝首三日，使边民睹之，知抵抗大元者必遭此报 39;，左贤王然其说，命亲兵守垛，禁人收殓。34;
《玄夜卫档?北镇抚司密报》补：34;峰就义前，乘北元兵换岗隙，以右指抠西城楼墙砖，刻 39; 镇刑司郑屠 39; 五字。指节崩裂，血珠沿砖缝渗至城下，与积血相融，深及寸许。北元兵搜其身，得麻纸半张，以血书 39; 李谟账册藏东瓮城砖窖，砖刻十字为记 39;，左贤王见之暴跳，以火焚其纸，碎片随风卷落，为大同士民张老栓匿于瓦瓮 —— 其长子适死于巷战，老栓识峰笔迹，知为要紧物事，密藏至谢渊军入城，献于玄夜卫。34;
西城楼畔血模糊，孤首悬风骂未枯。
三日骄阳蒸恨骨，一城黔首哭忠躯。
内奸犹笑头颅贱，外寇哪知肝胆殊。
莫道苍天无鉴照，砖痕血字记奸徒。
西城楼的砖缝里，血已经凝成了深褐的痂，像无数只干涸的眼。风从垛口灌进来，卷着悬在檐角的那颗头颅晃荡，绳结勒进脖颈的皮肉里，露出青白的骨茬。张禄的脸被三日骄阳晒得发皱，嘴唇干裂如老树皮，却仍保持着临死前的狞笑 —— 那是被玄夜卫按在刑场上时，他望着台下唾骂的百姓，突然扯出的笑，说 34;不过是些贱骨头34;。此刻，这笑容在风里颤巍巍的，倒像是在被无形的手抽打着，一声声应和着城楼下此起彼伏的骂。
34;狗贼！还我儿命来！34; 穿蓝布衫的老妇举着拐棍，往城楼方向猛戳，拐杖头磕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火星。她的儿子是守西城的小兵，前几日被张禄诱进秘道，活活被北元兵砍成了肉泥，尸首都没凑齐。老妇的衣襟上还别着块染血的碎甲，是从秘道里捡的，甲片内侧刻着个 34;林34; 字，是她儿子的姓。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缝补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儿子临走前她连夜补的。
城楼的阴影里，守兵老赵正用布擦拭砖墙上的血字。那是个歪歪扭扭的 34;杀34; 字，是赵武临死前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写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道未干的血泪。血字被日晒雨淋得发暗，却在砖缝里洇出淡淡的红，老赵擦一下，就对着字磕个头，额头撞在砖上的声响闷闷的，像在敲一面破鼓。34;老营官，您看这字还鲜着呢，34; 他喃喃着，从怀里掏出块饼，掰碎了撒在墙根，34;您最爱的芝麻饼，俺给您带来了。34;
第三日的骄阳毒得像淬了火，烤得城楼的木梁滋滋冒油。楼底下的尸堆还没清完，北元兵的尸身和吴兵的残骸叠在一起，被晒得发胀，腐臭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在城里漫开，呛得人睁不开眼。有野狗拖着条断臂从尸堆里钻出来，臂甲上的 34;忠34; 字被啃得模糊，却仍能看出是岳峰亲卫的标记。百姓们举着石块砸狗，石块落在尸堆上，溅起的血沫子落在他们的衣襟上，没人拍掉，像是戴着枚沉重的勋章。
34;哭啥？这群蠢东西！34; 城墙根的阴影里，张禄的远房侄子缩在那里，啃着偷来的麦饼，嘴角沾着渣。他是镇刑司的小吏，李谟案时靠着张禄的关系躲了过去，此刻正对着哭嚎的百姓撇嘴，34;死几个兵算啥？等北元再来，这城还不是咱们的？34; 话没说完，块半截的砖就砸在他脚边，是个断了腿的老兵扔的，老兵的甲胄上还插着支箭，箭杆上刻着北元的狼头。34;你这狗娘养的！34; 老兵嘶吼着，挣扎着想爬过去，却被亲卫按住，眼里的血泪流进脖子上的伤口里，疼得他直抽气。
北元的残兵在关外徘徊，远远望着西城楼的悬首，用他们的语言叽里呱啦地议论。左贤王的亲卫摸着腰间的弯刀，那刀是张禄送的，刀鞘上镶着吴地的翡翠，此刻在阳光下闪着冷光。34;这些南人真怪，34; 他对身边的小兵说，34;为了几个死人，哭天抢地的。34; 小兵没说话，只是望着城楼下列队的吴兵，他们的甲胄带着伤，手里的刀缺了刃，却一个个挺着脊梁，像插在地上的断矛。他突然想起昨夜偷袭时，有个吴兵抱着北元兵滚下城墙，嘴里喊着 34;俺们的城34;，那声音里的狠劲，比草原上的狼还凶。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谢渊带着亲兵登上了西城楼。他的左肩还缠着绷带，血透过白布渗出来，像朵暗红的花。走到悬首下，他抬手解开绳结，张禄的头颅 34;咚34; 地落在事先铺好的黑布上，响声惊飞了檐下的乌鸦。34;把他的骨殖，和那些被他害死的弟兄埋在一起，34; 谢渊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34;让他这辈子，都得听着弟兄们的骂。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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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兵挖坑时，铁锹碰在砖上，发出 34;当34; 的脆响。谢渊弯腰捡起块碎砖，砖面上还留着半片血痕，是赵武那 34;杀34; 字的一角。他突然想起岳峰常说的话：34;城墙是用砖垒的，可守墙的，是人心。34; 此刻摸着砖上的血痕，粗粝的触感里，竟像是能摸到无数跳动的脉搏 —— 那是陈三的，李狗剩的，赵武的，还有无数没留下名字的兵，他们的血渗进砖缝，早和这城长成了一体。
城楼下的哭声渐渐低了，百姓们开始往砖墙上贴黄纸，纸上写着亲人的名字，有的还画着简单的像。个瞎眼的老汉用手指摸着墙上的血字，突然笑了，说 34;这字活了34;，然后用拐杖在地上划，也划了个歪歪扭扭的 34;杀34;，34;俺儿识字，他看得见。34; 风卷着黄纸往上飘，有的贴在了悬首的木桩上，有的粘在了血字旁边，像给这惨烈的城，披了件带泪的衣。
谢渊走下城楼时，看见老赵还在擦那血字，布已经被染成了暗红。34;别擦了，34; 谢渊拍了拍他的肩，34;就让它在这儿。34; 老赵抬起头，眼里的泪混着脸上的灰，淌出两道白痕：34;将军，这字会褪吗？34; 谢渊望着城楼外的荒原，远处的狼烟还没散尽，却已有百姓赶着牛犁地，犁铧翻起的土块里，混着细小的骨渣。34;不会，34; 他说，34;血写的字，太阳晒不干，雨水冲不掉。34;
后来，西城楼的砖墙上，那 34;杀34; 字越来越深。每年雨季，砖缝里总会渗出淡淡的红，像在流泪。百姓们说，那是死去的兵在提醒活着的人：别忘喽，这城的砖，是用啥垒的。有个说书的先生，总爱在楼底下讲张禄的故事，讲到 34;砖痕血字记奸徒34; 时，总会指着墙上的血字，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听书的孩子直往大人怀里钻 —— 而那些经历过血战的老兵，却会悄悄抹泪，因为他们知道，那血字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疼。
风又起了，卷起城楼下的纸灰，绕着西城楼转了三圈，才慢慢飘向远方。悬首的木桩上，不知何时被人系了串红绸，在风里抖得像团火。砖墙上的血字在夕阳下泛着微光，笔画间的凹痕里，积着新落的尘土，却怎么也盖不住那抹深褐的红 —— 就像这城经历的痛，无论过多少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从砖缝里钻出来，提醒着每个人：有些债，得记着；有些人，不能忘。
大同卫西城楼的晨雾里，北元左贤王的狼纛正对着东南方向摇动 —— 探马回报，谢渊的边军已过阳和口，前锋距城仅十里。左贤王摩挲着腰间的弯刀，刀鞘上还沾着昨夜巷战的血，他盯着阶下被缚的岳峰，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34;你吴人援军来得快，却救不了你的命。34;
岳峰的左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肱骨断裂处的白茬刺破皮肉，每动一下都带起血珠。他啐掉嘴角的血沫，目光扫过城楼垛口 —— 那里曾是他亲手督建的箭楼，如今却要成为自己的断头台。34;左贤王，34; 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34;你可知镇刑司郑屠给你送的粮，是我边军将士的救命米？34;
左贤王的瞳孔骤缩。他想起昨夜郑屠献的 34;破敌策34;，说 34;岳峰部粮尽三日，可诱其降34;，此刻才惊觉，这内奸连敌军虚实都敢瞒报。
郑屠捧着酒坛登上城楼。他给北元兵各斟一碗，独不给岳峰，反而将酒泼在他脸上：34;岳将军，尝尝这北元的马奶酒？比你那掺水的边军粮强多了。34; 酒液混着血从岳峰
第565章 三日骄阳蒸恨骨，一城黔首哭忠躯[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