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不能白死。34;
三更时分，岳峰在灯下翻查粮道文书。案上堆着三个月的领粮记录，每一笔都有李谟的朱批 34;照发34;，却没有库房的出库印记。他指尖划过 34;德佑十四年三月初七34; 那页，那天正是张敬来卫城 34;巡查34; 的日子，领粮数目突然比往日多了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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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指挥，李谟来了。34; 王二郎在外间低声禀报。
岳峰把文书锁进木匣，推到案底。李谟掀帘进来时，带着一身酒气，手里拿着个锦盒：34;岳指挥辛苦了，这点东西，是张某托我转赠的。34;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锭元宝，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34;张员外郎的心意，岳某不敢收。34; 岳峰的手按在木匣上。
李谟眯起眼，慢条斯理地合上锦盒：34;岳指挥是聪明人。这大同卫守与不守，对咱们来说，不过是一纸文书的事。你若肯在 39; 粮草充足、无需援军 39; 的禀帖上画押，这些只是定金，将来调回京师，张某保你升都指挥。34;
岳峰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34;李监军可知，方才巡城时，见一个十三岁的小兵，怀里揣着半块发霉的麦饼，说要留给城破后侥幸活下来的弟弟。34; 他站起身，油灯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34;你们卖粮换的银子，够买多少麦饼？34;
李谟的脸彻底沉下来：34;岳峰，别给脸不要脸。镇刑司要办一个边将，有的是法子 —— 通敌、失律、甚至 39; 畏罪自戕 39;，随便挑一条，就能让你死无全尸。34;
五月廿四黎明，北元的攻势更猛了。
岳峰刚登上城楼，就看见一支火箭射中了悬在檐下的 34;大同卫34; 旗，火焰舔着布面，发出噼啪的声响。他拔出佩刀斩断旗绳，那面焦黑的旗坠向城下时，正砸在夜狼部冲锋的骑兵头上。
34;指挥！34; 王二郎从箭楼奔来，手里拿着一张纸，34;这是从李谟帐外捡到的，像是张敬的笔迹！34;
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却让岳峰的手发起抖来：34;...... 夜狼部愿以三千匹良马换大同卫布防图，可嘱李谟伺机盗取。粮道已封三月，城内必乱，七月初可破......34;
他抬头望向镇刑司的营帐，那里竟静得出奇，连缇骑的走动声都听不见。34;李谟要献城。34; 岳峰喃喃道，突然转身对鼓手喊道：34;擂鼓！召集各队正官，到城楼议事！34;
鼓声再响时，他瞥见李谟的亲卫正往城下放箭 —— 不是射向北元，而是射向试图靠近粮库的士卒。有个老兵举着空麻袋冲过去，箭簇穿透他的胸膛，麻袋从手中飘落，里面滚出几颗石子。
巳时，各队正官聚在城楼。
岳峰把张敬的字条拍在案上，众人看后皆倒吸冷气。千户赵能攥紧了刀柄：34;怪不得粮道总不通，原来是他们通敌！我这就带弟兄去抄了李谟的帐！34;
34;不可。34; 岳峰按住他的肩，34;镇刑司缇骑皆带诏狱令牌，硬闯便是抗旨。且夜狼部正在攻城，内讧只会让城破得更快。34; 他看向众人，目光扫过每张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34;今日召集诸位，是要立一个誓 —— 哪怕断粮断水，哪怕只剩一人，也要守住这座城。34;
众人沉默片刻，赵能率先单膝跪地：34;愿随指挥死战！34; 三十余名军官跟着跪下，甲胄碰撞的声响盖过了城外的喊杀声。
岳峰扶起众人，走到城楼中央的立柱前，抽出佩刀。王二郎惊呼：34;指挥！34; 他却按住刀背，猛地往自己左手小指砍去 —— 血珠瞬间涌出，滴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红梅。
34;取笔墨来！34; 他咬着牙喊。
王二郎含泪递过麻纸，岳峰用断指蘸着血，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血太浓，笔画有些模糊，他又蘸了些血，重重描了一遍。赵能上前要为他包扎，他却摆摆手，把血纸递给亲兵：34;悬在城楼最高处。34;
34;死守34; 二字挂上城楼时，北元的投石机恰好砸中东南角楼。
砖石坠落的烟尘中，岳峰听见城下传来一阵骚动 —— 不是北元的呐喊，是士卒的惊呼。他探头望去，见李谟带着十几个缇骑正往西门走，城门已被他们悄悄打开一道缝。
34;拦住他们！34; 岳峰嘶吼着冲下城楼。
李谟回头看见他，竟笑了：34;岳峰，你断指写 39; 死守 39;，不过是给别人看的戏码。今日城破，我带缇骑 39; 突围 39;，回京师报你 39; 献城降敌 39;，照样升官发财。34;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岳峰看见李谟腰间的令牌 —— 那是调动城门守军的信物。他突然想起三日前，周显坠城前曾说 34;李谟总在午夜去西门34;，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才知是要为北元留门。
34;放箭！34; 李谟突然喊道。缇骑的箭矢射来，岳峰侧身躲过，却被一支箭擦过臂膀，血顺着甲缝往下流。他踉跄着扑过去，抱住李谟的腰往城墙边撞 —— 两人滚在地上时，岳峰看见李谟怀里掉出一张图，上面画着大同卫的暗渠分布。
午时，岳峰将李谟捆在箭楼的柱子上。
缇骑被缴械后，赵能从李谟帐中搜出三封密信，都是张敬所写，其中一封提到 34;户部侍郎已知此事，嘱谨慎行事34;。岳峰把信折好塞进怀里，走到李谟面前：34;你以为官官相护，就能瞒天过海？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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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谟梗着脖子笑：34;岳峰，你斗不过的。张敬的岳父是户部侍郎，侍郎的门生是都察院御史，你递出去的状子，不出三日就会回到我手里。34;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34;我不妨告诉你，去年冬天，宣府卫的粮也被我们扣过，指挥使刘平想查，结果 39; 误饮毒酒 39; 死了 —— 你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34;
岳峰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刘平是自己的同乡，去年还托人带过一包家乡的炒豆，说 34;边地苦寒，有口热食就知足34;。原来那些被粉饰成 34;病逝战死 34; 的同僚，都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34;即便如此，34; 岳峰的声音哑得像磨砂，34;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大同卫的兵，是怎么死的。34;
未时，北元的攻势暂时停了。
岳峰巡城时，见士卒们正用布蘸着雨水润喉，有人把皮甲上的边角剪下来，放在火上烤得滋滋响。他走过去，那个十三岁的小兵捧着半块烤焦的皮甲，递到他面前：34;指挥，您吃......34;
岳峰摇摇头，摸了摸他的头。小兵突然问：34;指挥，朝廷知道我们在挨饿吗？34;
他望着远处的官道，那里本该有粮车来的方向，此刻却只有几只乌鸦在盘旋。34;会知道的。34; 他说，34;总会有人知道的。34;
这时，王二郎从城下奔来，手里挥着一面旗：34;指挥！宣府卫的援军！是谢佥都御史亲自带队！34;
岳峰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烟尘中，一面 34;谢34; 字大旗正冲破云层。他突然想起去年在京师，曾与谢渊在兵部衙门偶遇，那人看着案上的边镇舆图，叹道：34;边军守的不是城，是江山。若朝廷负了他们，便是负了江山。34;
五月廿五黎明，谢渊的援军抵达大同卫。
岳峰在城楼下迎接时，谢渊的目光先落在了城楼那两个血字上。34;岳指挥，34; 他握住岳峰缠着布条的左手，34;这三个字，我会带回京师，呈给陛下。34;
岳峰从怀里掏出那些密信，还有李谟的供词。谢渊接过时，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血迹，抬头看见城墙上晒着的皮甲碎片 —— 那是士卒们没来得及煮的口粮。
34;李谟的同党，34; 岳峰低声道，34;怕是不止张敬一人。34;
谢渊望着远处北元退去的营垒，又看了看城根下堆积的饿殍，缓缓道：34;岳指挥放心，官官相护也好，结党营私也罢，只要有一人还在守城，这案子就会查到底。34;
这时，晨光爬上城楼，照亮了那两个血字。风吹过，残破的军旗猎猎作响，像在诉说着这座城的挣扎与坚守。
片尾
谢渊在大同卫勘得全案，以囚车械送李谟、张敬等十有九人还京。临行日，岳峰扶疮登城，指那墙间血字问曰：34;此等血痕，能换边镇百年清明否？34; 谢渊默然良久，唯拍其肩。归帐后，援笔于《巡边日记》书曰：34;大同卫之土，色殷如赭，盖渗血多矣 —— 有士卒之血，亦当有奸佞之血。血债须偿，方慰城上魂。34;
卷尾语
《大吴史?刑法志》载：34;德佑十四年冬，大同卫粮案定谳。镇刑司缇骑李谟、兵部员外郎张敬等十九人论斩，户部侍郎周显（与戍卒周显同名）坐失察，罢官流徙三千里。此案牵连五部十三司，狱词上，德佑帝览之恸曰：39; 边将断指以守城，内臣磨牙而吮血，此非天祸，乃朕不德之过也！39;34;
《谢渊文集》存其《大同卫纪实》曰：34;大同一役，始悟吏治之蠹，猛于外寇之锋。后设巡粮御史，察边镇收支；立军储专仓，禁内臣干预，皆由此发轫。夫守边者，守墙易，守心难。心若澄明，则仓廪实、士卒勇，城郭自固如金汤；心若昏昧，纵有高城深壕，终为蚁穴所溃。此大同卫血字之训也。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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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0章 莫道孤城无寸骨，请看赤血溅城隈[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