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刚掀帘进来，玄色披风上的水珠便滚了一地，带着京郊煤烟与雨水混合的酸气：34;镇刑司在飞狐口设了三道卡，每道卡都竖着 39; 李首辅手谕 39; 的木牌，缇骑的刀出鞘三寸，说 39; 擅闯者以谋逆论 39;。34; 他抹了把脸，雨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岳峰的靴尖，34;谢尚书在刑部查箭库底册，李嵩却拿着您求调兵的奏疏拍了案，说 39; 边将在外，竟敢遥控朝局 39;，硬是把账册压了回去。34;
34;遥控朝局？34; 岳峰猛地拍案，案上的箭杆震得直跳，尾羽扫过烛火，溅起一串火星。暴雨撞在帐壁上，把他的怒吼撕成碎片，34;他们是想让大同卫的弟兄死光！34; 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旧伤 —— 那是十年前雁门关缺粮时，被自己人用刀柄砸的，当时镇刑司也是扣着粮草不发，说 34;需验明岳峰无通敌迹34;。此刻旧伤在潮湿里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有些刀从来就不长眼，专砍自己人的骨头。
周平捧着刚从铁匠铺取来的箭头进来，铁腥味混着雨水扑面而来。那些箭头是用百姓捐的铁锅熔的，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卷边，在烛火下泛着毛糙的光：34;将军，宣府的铁器真见底了，连城隍庙的铁香炉都拆了。要不... 咱们硬闯飞狐口？34; 岳峰望着帐外的雨幕，雨线密集得像北元的箭阵，恍惚间竟映出大同卫城楼上的血色 —— 王庆那家伙总爱把 34;弟兄34; 二字挂在嘴边，此刻怕是正举着断矛骂娘。34;闯。34; 他抓起案上的令旗，旗面被漏雨打湿了半截，34;就算被李嵩安个 39; 擅离职守 39; 的罪名，老子也不能让王庆死在城里！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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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值房的窗纸被暴雨打得发白，谢渊翻镇刑司 34;军器调拨底册34; 的手在抖。那册牛皮账薄浸了潮，页间夹着的便条几乎要粘在纸上，李嵩写给李谟的字迹狰狞如鬼：34;大同箭簇暂存北厂，待城破，可诬王庆通敌用了 —— 切记，账册要做旧，仿永熙年间笔迹。34; 墨迹浓得发黑，像是用陈年的冤魂血调的，在雨声里透着股腥气。
周立仁推门进来，雨丝顺着他的朝服下摆拖了一地，手里的奏报被淋得皱巴巴的：34;李谟的加急奏报，说王庆 39; 私熔民铁造箭三千，箭杆刻北元记号，欲与夜狼部里应外合 39;，李首辅已在旁附了 39; 臣请夺其兵权，交镇刑司勘问 39; 的朱批。34; 谢渊将便条折成细条塞进袖中，袖口的湿冷渗进皮肉，像揣了块冰：34;备马，去玄夜卫找沈毅 —— 就算拼着这身都察院的官服，也得把这东西送进宫！34;
暴雨压在刑部牌坊的 34;公正34; 二字上，白森森的雨帘把那两个字泡得发胀，倒像是 34;公34; 字缺了撇，34;正34; 字多了点。谢渊踩着积水往外走，忽然想起于谦当年在狱中写的 34;边将死易，活难34;—— 那时不懂，如今才算嚼出滋味：死在北元的刀下是荣耀，死在自己人的刀笔之下，才是凌迟般的痛，连骨头渣都要被碾碎在诏狱的泥里。
紫宸殿的暖炉烧得再旺，也驱不散窗缝钻进来的雨气。李嵩展开李谟的密报，纸页被雨水浸得发脆，上面 34;王庆与北元箭书往来34; 的字迹歪歪扭扭，倒像是用左手写的。34;陛下请看，34; 他指尖点着 34;献城34; 二字，那墨色浅得可疑，34;这箭书是缇骑在城下拾的，虽被雨水泡过，然 39; 献城 39; 二字依稀可辨 —— 王庆迟迟不与敌决战，怕是在等夜狼部许的好处。34;
萧桓的指尖划过那两个字，纸糙得像大同卫的城墙砖，磨得指腹发疼。李德全在旁轻咳，银须上凝着水汽：34;谢尚书在外求见，说有镇刑司的账册要呈，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跪在丹墀下不肯起来。34; 李嵩的眼角跳了跳，袍角扫过案上的《元兴帝训》，把 34;边军如手足34; 的那页压得死死的：34;陛下，边事要紧，谢尚书许是被雨水冲昏了头，账册可容后再看。34; 萧桓却望着窗外的雨，雨线斜斜地割着宫墙，像无数把钝刀在磨：34;宣他进来。34;
大同卫的城楼已被北元的火箭烧穿了两个垛口，暴雨浇在火上，腾起的白烟混着雨雾，把城楼上的人影裹得影影绰绰。王庆裹着百姓送来的旧棉袍，袍子湿得能拧出水，贴在背上的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李谟的缇骑还在箭库门前站着，甲胄上的水顺着锁链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 那是刚才有个士卒想冲进去取箭，被他们用刀柄砸破了头。
34;将军！北元又架云梯了！34; 张猛的吼声劈着雨幕冲过来，他手里的木棍上绑着菜刀，刀刃被雨水洗得发亮，34;弟兄们说... 与其被监军按通敌罪砍头，不如战死在城上！34; 王庆突然解下腰间的总兵印，往李谟面前一扔，铜印砸在积水里，溅了李谟一袍角的泥：34;这官我不当了！但大同卫的弟兄，不能白死！34;
他转身登上城头，抓起一根烧黑的矛，矛杆上的炭屑被雨水冲得哗哗往下掉：34;愿意跟我死的，拿家伙！34; 城楼下的北元骑兵发出狼嚎般的呐喊，雨幕里的狼头旗忽隐忽现。王庆的吼声却盖过了他们，震得城砖缝里的积水都在颤：34;老子是大吴的兵！死也死在城上！34;
飞狐口的缇骑被岳峰的人冲散时，李嵩的手谕还揣在领头缇骑的怀里，纸页被雨水泡得发涨，34;擅闯者斩34; 的朱批晕成了一团红。岳峰的马踏过雪堆，溅起的泥水混着雪沫子落在甲胄上，冻成了冰碴。34;告诉王庆，老子来了！34; 他的吼声惊得林中寒鸟乱飞，身后的宣府兵举着临时打造的铁箭，箭杆上还留着铁匠铺的火痕，被雨水浇得冒着凉气。
谢渊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暴雨把他埋在了雪水里，膝盖以下早已麻木，手里的便条却被体温焐得发潮，字迹晕得更厉害了。李德全出来时，他的睫毛已结了层冰壳，说话时冰碴簌簌往下掉：34;陛下说... 让岳峰先解大同之围，其他事... 战后再议。34; 谢渊望着宫墙内的灯火，那光隔着雨幕明明灭灭，像悬在边军头顶的刀，不知何时会落下。
岳峰的援军从北元侧后方杀来时，王庆正举着断矛刺向第一个爬上城楼的敌兵。两杆矛在空中相撞，火星溅在雨里，瞬间被浇灭，倒像是雪地里迸出的星子。34;王庆！老子来晚了！34; 岳峰的吼声穿透厮杀声，带着宣府卫的风沙气。王庆转过头，脸上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忽然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嘴：34;就知道你... 不会不管弟兄们。34;
北元的云梯在内外夹击下纷纷倒塌，暴雨中，夜狼部首领望着突然出现的援军，在马上惊疑不定 —— 这些人的箭杆粗陋，甲胄不全，拼杀起来却像疯了似的，倒比守城的兵更狠。李谟站在城楼阴影里，悄悄将 34;王庆通敌34; 的奏报塞进灶膛，火苗舔着纸边，映出他眼底的慌乱，纸灰被穿堂风吹得四散，混着雨水落在他的貂裘上，倒像是生了层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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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大同卫的城砖吸饱了血，在月光偶尔破云的瞬间泛着暗红。王庆拍着岳峰的肩，伤口的血浸透了彼此的衣袍，黏糊糊的，倒像是又回到了雁门关的雪夜。34;先帝说... 边军是手足... 可现在... 这手足... 快被自己人砍断了。34; 他的声音发哑，被雨水呛得咳嗽起来。岳峰望着远处镇刑司缇骑撤退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矛，矛尖的血顺着矛杆往下滴，在积水里晕开小小的红：34;砍不断的。34; 他说，34;只要咱们还站着，就断不了。34;
暴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点鱼肚白。城楼上的士卒互相搀扶着坐下，用破布蘸雨水擦伤口，有人在哼宣府卫的军歌，跑调跑得厉害，却把李谟留下的最后一点阴霾，都驱散在湿漉漉的风里。
片尾
《大吴史?王庆传》载：34;大同之围凡七日，城破者三，皆赖军民死战得复。是役，守军亡千五百，北元亦折损六千，夜狼部退走漠北。镇刑司扣箭事泄，李谟以 39; 调度失当 39; 贬戍辽东，李嵩未受牵连。岳峰擅调宣府兵，帝以 39; 功过相抵 39; 宥之，然君臣间隙愈深。34;
卷尾
大同卫的雪，下了整整七日。那雪落在箭库的封条上，盖住了 34;镇刑司34; 的朱印；落在李谟的密信上，模糊了 34;通敌34; 的构陷；落在王庆与岳峰紧握的手上，融化成水，混着血渗进砖缝。
这场仗，北元没能破城，却撕开了大吴边防的另一道伤口 —— 当镇刑司的刀笔比北元的云梯更锋利，当朝堂的猜忌比塞外的寒风更刺骨，边军的箭矢纵能射穿敌甲，却挡不住身后的暗箭。王庆的断矛、岳峰的援军、谢渊的雪跪，终究没能改变 34;官官相护34; 的铁律：李谟贬戍，不过是替罪羊；李嵩安坐朝堂，继续用 34;防边将34; 的名义蛀蚀着边防。
多年后，大同卫的老兵给孩子讲起这场仗，不说北元的凶悍，只说那夜岳将军的援军杀来时，雪地里的脚步声震得城砖都在颤。他们不懂什么叫 34;党争34;，只知道 34;弟兄们34; 三个字，比任何官印都重。而那座被血浸透的城楼，至今还留着箭孔，像在无声地问：当守军的箭矢要靠百姓的铁器熔铸，当救命的援军要靠将领擅闯关卡，这江山的屏障，究竟是城墙，还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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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椽木为槊户为刃，血痕渐染旧袍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