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岳峰快不行了34;,心里竟生出一丝荒诞的念头:或许这样,陛下就肯见他了。
暖阁里,萧桓正看着李德全递来的 34;宣府卫急报34;,上面说 34;夜狼部并未异动,刘策按兵不动实因镇刑司掣肘34;。炭火明明灭灭,映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 —— 他何尝不知岳峰是忠良?可李嵩握着镇刑司,谢渊掌着都察院,岳峰握着边军,这三股力,他必须让它们互相咬着,才能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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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陛下,岳峰... 快冻僵了。34; 李德全的声音发颤,34;太医说,再冻一个时辰,就...34;
萧桓抓起案上的镇纸,却没扔,只是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承天门的雪,当年元兴帝也遇见过,那时先帝披着蓑衣,在门楼上等了郭子仪三个时辰。可他不是元兴帝,岳峰也不是郭子仪 —— 这天下,早已不是当年的天下了。
34;闭门。34;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34;传旨,让玄夜卫 39; 送39; 他回宣府,沿途 39; 好生照看 39;。34;
《大吴史?刑法志》载:34;岳峰跪阙三日,帝终未见。正月廿六,玄夜卫以 39; 抗旨 39; 为名,械送岳峰回宣府,沿途设卡,凡探视者皆收监。谢渊欲阻,被李嵩以 39; 干预钦犯 39; 劾,罚俸半年。王庆在大同卫闻之,裂冠大呼 39; 吾负岳将军 39;,欲提兵赴京,为左右所劝。34;
岳峰被抬上囚车时,雪又下了起来。他望着承天门的金顶,在雪雾里渐渐模糊,像极了元兴帝临终前的脸。怀里的粮草账被体温焐得半干,34;镇刑司代支三百石34; 的条目上,他指甲掐的痕很深,像要刻进骨头里。
囚车过卢沟桥时,周平趁玄夜卫换岗,塞进来个热馒头。岳峰咬了一口,发现里面夹着张字条,是谢渊的字:34;马匹账已查清,王庆有交割文书,待雪化,我必面呈。34; 他把馒头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 —— 原来这天下,终究还有人信他。
镇刑司的缇骑在宫墙下踩出整齐的雪窝,玄色靴底碾过结冰的砖缝,咯吱声在寂静的午门外格外刺耳。李谟裹紧貂裘站在角楼阴影里,望着雪中那道孤影 —— 岳峰的朝服已被雪浸透,腰间玉带的 34;忠勇34; 二字结了层薄冰,却仍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每一次俯身,都带起簌簌的落雪。
34;首辅说,再等一个时辰。34; 张全凑过来,呵出的白气在唇边凝成霜,34;雪这么大,他膝盖上的旧伤怕是扛不住。34; 李谟冷笑一声,指尖在袖中掐着时辰:34;扛不住才好。去年大同卫冻死的兵卒,哪个不是扛不住才闭眼的?34; 他忽然瞥见岳峰怀里露出的卷宗边角,封皮上 34;宣府卫粮草账34; 几个字被雪水洇得发皱,34;他倒真敢把账册带来 —— 以为先帝的令牌没了,这些纸还能护着他?34;
角楼的铜钟敲过未时,岳峰的额头已磕出红痕,渗在雪地里像朵绽开的红梅。周平捧着件棉袍跪在侧后方,哭求道:34;将军,进暖阁避避吧,再跪下去... 弟兄们在宣府还等着您呢!34; 岳峰没回头,声音混着风雪发颤,却字字清晰:34;把账册举高点,让陛下看见 —— 镇刑司扣下的那两千石麦种,现在该抽芽了。34;
暖阁里的鎏金自鸣钟滴答作响,萧桓盯着窗纸上映出的那个佝偻身影,指节在案上敲出杂乱的节奏。李德全刚从午门回来,靴底带的雪化在金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34;陛下,岳将军的膝盖已渗血了,玄夜卫沈指挥使求见,说... 说宣府卫送来急报,夜狼部又在漠北集结了。34;
34;急报?34; 萧桓猛地起身,龙袍扫过案上的《边镇舆图》,宣府卫的位置被墨点圈了三道,34;他这时候递急报,是想用边患逼朕见他!34; 他走到窗前,用指尖戳破窗纸,寒风裹着雪粒灌进来,正打在脸上。午门外的身影恰好又一次俯身,朝服后摆扫过地面,露出后腰处磨破的补丁 —— 那是去年守雁门关时被箭矢划破的地方,他一直没换。
34;李德全,34; 萧桓突然转身,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松动,34;去取件御赐的貂裘... 就说... 赏给他避雪。34; 话音未落,李嵩的奏疏便由内侍捧进,朱笔写着 34;岳峰携账册跪宫,实为要挟,宜速贬斥以儆效尤34;,末尾还附着镇刑司查得的 34;证据34;:宣府卫与大同卫的密信,信中 34;共守疆土34; 四字被圈出,批注 34;结党之兆34;。
萧桓将奏疏扔在案上,貂裘落在脚边:34;告诉他,朕不要看账册,要看他的自劾疏 —— 写清楚为什么私藏先帝令牌副本,为什么让大同卫兵越界,什么时候把宣府卫的兵权交出来!34;
谢渊在刑部值房急得团团转,案上的《大吴律》被翻得卷了边,34;边将面圣34; 条下用朱笔批注着 34;雨雪天可暂免叩首34;,是元兴帝亲加的注解。周立仁抱着卷宗进来,棉袍上沾着雪:34;李嵩刚去了镇刑司,说要重审阳曲卫哗变案,把岳将军的旧部都提来京城。34; 他将卷宗摊开,里面是镇刑司拟好的罪名:34;私通北元擅动军粮 结党营私34;,每条都标着《神武律》的对应条目,却独独漏了 34;保境安民34; 的功。
34;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34; 谢渊抓起卷宗就往暖阁冲,刚出刑部大门,就被镇刑司缇骑拦住。张全亮出李嵩的手谕:34;谢尚书,首辅有令,三法司需先议岳峰罪名,再面圣。34; 谢渊气得发抖,将卷宗往雪地里一摔:34;你们敢拦我?元兴帝钦定的 39; 言官无罪 39;,你们也敢违?34; 他猛地推开缇骑,朝服下摆扫过积雪,露出靴底的磨痕 —— 那是连日来在各衙门奔走磨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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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岳峰终于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雪地里。周平扑过去扶他,却被玄夜卫拦住。沈毅蹲下身,用匕首割开岳峰冻僵的衣襟,露出贴肉藏着的半块令牌 —— 那是当年元兴帝赐牌时,亲手敲下的碎片,上面还留着 34;北34; 字的残笔。
34;这才是他敢来跪宫的底气。34; 沈毅将碎片揣进怀里,对周平道,34;把将军抬到玄夜卫值房,我去闯暖阁。34; 他刚起身,就见宫门处传来骚动,谢渊正与缇骑推搡,怀里的卷宗散落一地,被风雪卷得漫天飞舞。沈毅突然扯开嗓子喊:34;宣府卫急报 —— 夜狼部三万骑叩关,岳将军的自劾疏在这儿,他说... 愿以死换粮草!34;
暖阁里的萧桓听见喊声,猛地推开窗户。漫天风雪中,散落的账册页面被风掀起,其中一页正好贴在窗纸上,上面用红笔标着 34;镇刑司三月克扣粮饷两千石34;,旁边盖着宣府卫的朱印,鲜红得刺眼。
酉时的钟声响彻紫禁城,午门的积雪已没过脚踝。沈毅和谢渊并肩跪在雪地里,中间架着昏迷的岳峰,他怀里的账册被血浸透,与雪冻在一起,揭都揭不开。萧桓站在门内,望着那三道重叠的身影,忽然想起元兴帝临终前的话:34;边将的膝盖硬,跪的不是朕,是江山。34;
34;传旨。34; 萧桓的声音被风雪撕得发碎,34;让太医院去玄夜卫值房,给岳峰治伤。34;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散落的账册,34;镇刑司扣的粮,三日内送抵宣府卫。至于他... 醒了再说。34;
宫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岳峰突然睁开眼,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周平凑近才听清,他在念:34;先帝赐牌时说,宫门再厚,也挡不住... 挡不住麦子抽芽...34; 风雪卷过午门,将这句话送向远方,宣府卫的方向,新麦的嫩芽正顶破冻土,在雪下悄悄生长。
片尾
《大吴史?萧桓本纪》载:34;德佑十四年,谢渊携王庆交割文书入宫,帝览之默然,命镇刑司 39; 勿再查宣府马匹事 39;。然岳峰已回宣府,自此疏请皆用 39; 臣岳峰 39;,不复称 39; 宣府卫总兵 39;,帝亦不复批 39; 览39;,只朱笔圈 39; 知道了 39;。34;
卷尾
承天门的那场雪,冻僵了岳峰的膝盖,也冻硬了萧桓的心。岳峰的跪,不是为自己辩白,是想证明 34;边将尚有赤诚34;;萧桓的闭,不是为拒绝,是想守住 34;帝王不可全信34;。一道宫门,隔着的何止是风雪,是元兴帝与萧桓两代帝王的治国之道,是岳峰 34;保境安民34; 与萧桓 34;制衡权术34; 的根本冲突。
李嵩的构陷,谢渊的力证,终究只是这场君臣角力的注脚。岳峰负账跪雪,看似悲壮,实则是边将在皇权面前的无奈 —— 他以为账本上的数字能说清是非,却不懂帝王的天平上,忠诚从来敌不过猜忌。萧桓闭门谢客,看似冷酷,实则是帝王的生存法则 —— 他宁愿让忠良寒心,也不愿冒 34;边将功高34; 的风险。
多年后,承天门的青石板上,仍有一处凹陷,老人们说是当年岳峰跪出来的。雪落时,那处凹陷积的雪总比别处晚化,像在提醒过往行人:有些伤痕,比风雪更难消;有些距离,比宫门更难越。而那本被雪水浸透的粮草账,后来藏在谢渊的金匮里,账末有他补的一行字:34;君门深似海,臣心重如山,山海不相逢。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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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雪没膝盖骨欲裂,天寒指节血难热[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