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在宣府卫当百户时,确是岳总兵一手提拔的。那年北元夜袭,他替岳峰挡过流矢,肩胛骨上留了个窟窿,至今阴雨天还发疼,每年都要岳将军送的药膏才压得住。34;
萧桓的指尖在供词边缘划出浅痕,麻纸起了层毛边。原来如此 —— 玄夜卫的证,未必干净。他忽然想起上月岳峰递的军报,字里行间总带着股沙场的糙气,34;虏34; 字多写了一撇,34;粮34; 字少了点,哪像这供词,字字都透着书房里的规整,连 34;谟34; 字的竖钩都挑得一丝不苟。
李嵩在文华殿偏室候旨,檀香熏得空气发闷,混着他袖中密报的桑皮纸味。那纸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潮,上面 34;沈毅本月往宣府卫送过三批军械,账册注 39; 军需 39;,实多送五百副甲胄34; 的字迹,是用掺了烟墨的朱砂写的,见光即显。听见萧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嵩故意屈肘撞了下案几,密报 34;啪34; 地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拾时,恰好露出 34;岳峰私扩军备34; 的朱批标题,指节却 34;不慎34; 压住了更关键的 34;李谟姐夫挪用军饷34; 字样。
地砖冰凉透过袍角传来,他能感觉到萧桓的目光落在纸页上,像带着钩子。34;首辅在看什么?34; 萧桓的目光扫过密报,李嵩立刻伏地,袍角扫起地上的尘埃,呛得他低咳两声:34;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乃镇刑司查得的异动 —— 岳峰趁焚仓案闹大,正暗中调兵遣将,宣府卫的烽火台昨夜多燃了三炷狼烟,恐... 恐有不臣之心。34; 他偷瞥萧桓的下颌线,见那道弧度没松,又补了句,34;张二狗供词虽看似无错,可玄夜卫受岳峰节制,难保没有屈打成招之举。34;
萧桓想起三年前秋猎,围场里惊起的猛虎扑向皇子时,岳峰一箭射穿虎眼,箭羽还在虎头上颤,他却转身将弓塞给身边的小校尉,笑着说 34;是这小子眼疾手快34;。那时只觉其忠谨,如今想来,倒像是刻意收揽人心的手段。34;你觉得,岳峰若要构陷李谟,需多少人手?34; 李嵩叩首的动作又快又急,额角磕出红印:34;玄夜卫在宣府卫有缇骑三百,半数是岳峰带出来的旧部,足够了。34;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风卷窗纸的响,像有人在暗处偷听。
谢渊在左顺门拦下李德全时,朔风正卷着雪沫子往衣领里钻,冻得他鼻尖发红。见老太监捧着岳峰的奏疏,明黄封皮上已积了层灰,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毛,露出底下的 34;宣府卫34; 暗纹。34;陛下看了吗?34; 谢渊的声音发紧,奏疏里附着江南织造局的火油账,每笔采买记录都指向李谟的姐夫,连船运的水脚银子都记在镇刑司的账上,是铁证中的铁证。他指尖掐着账册边缘,几乎要将那纸捏碎。
李德全叹口气,将奏疏塞回他怀里,暖炉的热气透过袖口传过来,却暖不了那纸冰凉的账册:34;陛下说 39; 北元正犯境,这时候查案,会寒了边军的心 39;,让... 让您别再提了。34; 谢渊的指节捏得发白,寒心?真正寒心的是岳峰 —— 他守着粮尽的宣府卫,将士们嚼着掺雪的麦饼,甲胄里结着冰碴,还要被京里疑心构陷同僚。风灌进袍袖,像灌了桶冰水,从里凉到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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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仁抱着卷宗从旁走过,低声道:34;李首辅昨晚递了密折,说 39; 岳峰借焚仓案削镇刑司权,是想学魏王萧烈 39;。34; 谢渊猛地抬头,檐角冰棱恰好坠落,砸在石阶上碎成齑粉。魏王萧烈以 34;清君侧34; 为名谋反的旧事,是刻在萧桓骨头上的忌讳,谁提谁就是往刀尖上撞。他望着宫门处那道紧闭的朱漆,忽然觉得这宫墙比宣府卫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 那里的冷能靠铠甲挡,这里的冷却能钻进骨头缝里。
片尾
《大吴史?边镇志》载:34; 德佑十四年,北元夜狼部围攻宣府卫三月,粮尽退军。时西城楼积雪深三尺,岳峰率残兵修补粮仓,焦土中竟寻得未焚麦种三斗,亲播于卫外荒田。
帝萧桓欲重审焚仓案,命玄夜卫取张二狗案卷。沈毅回奏 39; 张二狗已于九月病卒于镇刑司地牢,尸身已焚 39;,查其死因,镇刑司呈 39; 暴疾 39;,玄夜卫验 39; 肋骨折断七处 39;,终无定论。
李嵩复奏 39; 火油账册、蜡丸密信皆存镇刑司,今夏雨水渗漏,字迹尽毁 39;,并举 39; 岳峰私播麦种,恐有拥兵自守之心 39;。帝默然,终下 39; 边镇初定,不宜再扰 39; 之旨,焚仓案遂罢。
次年春,李谟以 39; 协查不力 39; 流放辽东,行前乞见岳峰,不许。岳峰仍守宣府,每朔望登西城楼,必北望京城,袖中藏麦种一袋,乃焦土所拾者。34;
卷尾
萧桓的 34;不信34;,从来不是简单的昏聩。当玄夜卫的铁证摆在御案,他指尖摩挲的不仅是蜡丸残片,更是元兴帝遗留的《驭边策》—— 那册蓝布封皮的旧书里,34;边将权重必生乱34; 的朱批被先帝指甲划得发亮。他压下案子的那个雪夜,李德全在暖阁角落发现撕碎的纸团,拼凑起来是 34;若岳峰真反,宣府卫三日可破京师34; 的字迹,墨迹里还沾着帝王指节的血痕。
帝王的权衡,从来在江山与人心间走钢丝。元兴帝削魏王萧烈兵权时,何尝不知其冤?可比起 34;可能的反34;,34;必然的稳34; 永远更重。萧桓看着宣府卫送来的麦种,那粒粒焦黑的种子在锦盒里躺着,像在嘲笑他的猜忌 —— 可他更怕这双手既能播麦,亦能举刀。镇刑司与玄夜卫的角力,不过是他掌心的两颗棋子,哪颗重了,便往另一边挪挪,至于棋子上的血痕,从来是帝王术里该有的斑驳。
谢渊在刑部值房焚尽案宗时,火星溅在 34;火油采购34; 四字上。他想起那年冬,岳峰差人送宣府新麦至京,麦袋里藏着张字条:34;臣守的是城,不是陛下的疑。34; 那时他才懂,有些裂痕一旦刻在君臣之间,纵是金汤也填不平。沈毅后来告老还乡,临终前对子孙说:34;玄夜卫的刀能斩凶犯,斩不了帝王心里的鬼。34;
宣府卫的老卒们还记得,德佑十四年的麦种汤是涩的。岳将军把焦土寻来的麦种煮成糊糊,自己先舀了一碗,说 34;这是咱们欠粮仓的34;。雪落在他鬓角,混着麦汤的热气凝成霜,可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比城楼的冰棱还冷。后来那些麦种发了芽,在焦土上长成青青的苗,老卒们说那苗长得怪,根往地下扎得极深,像要把那年的冤屈全埋进土里。
多年后大同卫破,兵卒从废墟里挖出岳峰当年的麦种袋,里头藏着半张纸,是谢渊的笔迹:34;君疑如刀,刀刀割忠骨。34; 纸角还沾着麦壳,想来是被反复摩挲过的。这世间最烈的酒,从来不是烧刀子,是忠良饮下的猜忌;最痛的伤,不在肋骨折断处,在明知清白却不得不吞的委屈。
德佑年间的雪,终究没化透。它埋了宣府卫的粮仓,埋了张二狗的尸骨,也埋了大吴最后一点君臣相得的念想。直到多年后,有江南士子游宣府,见西城楼荒田麦浪翻滚,老农告 34;此岳将军所播焦种之后34;,遂题诗于壁:34;一寸焦种一寸心,十年雪掩未全沉。莫言边地无忠骨,麦垄犹知帝子深。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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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三封血疏留中去,谁念征人腹内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