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大同卫逃出来的，怀里揣着块冻硬的麦饼，饼上还留着牙印 —— 那是他儿子的遗物，今早刚从城楼上冻毙的尸体上找到的。
34;岳总兵来得正好。34; 刘显皮笑肉不笑，马鞭指着老卒怀里的麦饼，34;这老东西私藏北元的信物，你看这饼上的印，分明是北元的狼图腾！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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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的目光落在麦饼上，那分明是大同卫粮仓的印记，边缘还刻着 34;德佑十三年冬34;。他按住拔刀的周平，声音比帐外的雪还冷：34;刘千户，《元兴帝实录》卷十八载：39; 边军遗物，无论贵贱，皆需妥为收存，违者以不敬论。39; 这老卒揣着儿子的遗物，怎么就成了北元信物？34;
刘显的马鞭僵在半空，随即又扬了起来：34;岳总兵倒是对先帝实录记得清楚，怎么不记得 39; 镇刑司查案，边将不得干预 39;？34; 他突然凑近岳峰耳边，34;李大人说了，您若再护着这些 39; 余孽 39;，下次的奏疏，怕是连留中的资格都没有。34;
雪落在老卒花白的头发上，瞬间积成一层白。他望着岳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唯有冻裂的手死死攥着那块麦饼，仿佛攥着最后一点念想。岳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雪地里，很快凝成了冰。
老卒怀里的 34;信物34;，其实是块刻着 34;大同卫34; 的木牌，是他儿子的遗物。岳峰按住拔刀的周平，指甲掐进掌心：34;刘千户，镇刑司的职责是监察，不是擅杀边军。34; 他指着营外的雪，34;这老卒的儿子死在大同卫，您现在要斩他，是想寒了所有边军的心？34;
刘显的马鞭僵在半空，突然凑近岳峰耳边：34;李大人说了，您若识相，就别再提调兵的事。不然... 这老卒的今天，就是您的明天。34; 他故意撞了下岳峰的肩，甲叶相撞的声响在雪夜里格外刺耳，34;对了，您那封奏疏，怕是到不了圣上案头。34;
岳峰望着缇骑扬长而去的背影，突然转身回帐，在奏疏末尾添了句：34;臣愿以阖家性命担保，调兵只为御敌，绝无他念。34; 写完，他将奏疏折成细条，塞进玄夜卫特有的蜡丸 —— 这次不走驿道，让线人从密道送进京，直接交谢渊。
蜡丸送到谢渊府中时，他正在整理大同卫的阵亡名单。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像蚂蚁，爬得他眼晕。看到 34;周铁山34; 三个字，谢渊突然想起那封被烧毁的血书，心口像被雪块堵住。
34;大人，这是岳将军的奏疏。34; 玄夜卫线人压低声音，袖口沾着边地的砂，34;宣府卫的弟兄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镇刑司扣了粮，说 39; 等岳峰回京再发 39;。34;
谢渊拆开蜡丸的手在抖，岳峰的字迹里带着急，34;夜狼部增兵34; 五个字的笔画都劈了叉。他想起早朝时李嵩的话：34;备用兵一动，万一被北元趁机偷袭怎么办？岳峰是想让京师无险可守吗？34; 当时萧桓皱着眉，没说话，却把御案上的《边镇图》翻到了宣府卫那页。
34;备马。34; 谢渊抓起奏疏就往外走，门环撞在手掌上，疼得他一哆嗦，34;去见圣上，就算闯宫，也得把这奏疏递上去！34;
乾清宫的暖阁里，萧桓正翻着李嵩递上的《防边策》。策中说 34;岳峰久掌兵权，麾下旧部遍布北疆，若再得备用兵，恐成尾大不掉之势34;，旁边还附着张地图，用红笔圈出宣府卫与阳和卫的位置，标着 34;岳党密布34;。
34;陛下，谢尚书在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34; 李德全的声音带着犹豫，34;他... 他怀里揣着东西，像是奏疏。34;
萧桓的手指在 34;岳党34; 二字上敲了敲：34;让他进来。34; 他想起元兴帝曾说 34;边将不可不防，亦不可过防34;，可现在，李嵩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头 —— 当年泰昌帝临终前，也曾担心边将权重。
谢渊进殿时，雪水从朝服下摆滴下来，在金砖上积成小水洼。他举起奏疏，声音发颤：34;陛下，宣府卫危在旦夕，岳峰的奏疏，请您务必一看！34;
李嵩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暖阁门口，棉帽上的雪还没化：34;谢尚书又在替岳峰说话？34; 他瞥了眼奏疏，34;老臣刚收到镇刑司的密报，说岳峰在宣府卫私藏了三千副甲胄，比备用兵的甲胄还好。34;
34;一派胡言！34; 谢渊的朝笏砸在地上，裂成两半，34;那是永熙帝赐的，当年岳峰守雁门关，圣上特赏的！李首辅连先帝的赏赐都要污蔑，是何居心？34;
萧桓捡起地上的奏疏，岳峰的字迹里透着恳切，34;臣不敢欺君34; 四个字的笔画都透着血。可再往下看，34;备用兵五千34; 的数字让他想起李嵩的话：34;五千兵看似不多，但若与岳峰旧部合兵，便是一万五，抵得上半个京营了。34;
34;李德全，34; 萧桓突然放下奏疏，龙袍的袖子扫过烛台，34;传旨，宣府卫备用兵暂不调，令岳峰 39; 就地募民壮补充 39;。34;
谢渊猛地跪下，额头撞在金砖上：34;陛下！民壮没有甲胄，没有冬衣，怎么御敌？这是让他们去送死！34;
圣旨送到宣府卫时，岳峰正在城楼上巡视。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刺破风雪：3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府卫调兵事，恐生内变，着暂止。岳峰当谨守职责，以民壮充数，不得有误。钦此。34;
岳峰接旨的手在抖，圣旨上的 34;恐生内变34; 四个字，像冰锥扎进眼里。他想起十年前萧桓还是太子时，曾在演武场拍着他的肩说 34;岳将军，将来北疆就靠你了34;。那时的雪，好像没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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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将军...34; 周平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远处的烽火台，34;北元的探子又在山上晃了，他们肯定知道咱们调不到兵。34;
岳峰望着城楼下的民壮，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手里握着锄头，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他突然解下自己的佩刀，塞给民壮里最壮实的汉子：34;拿着，若北元来了，就往死里拼。34; 汉子的手抖得厉害，刀鞘上的 34;忠勇34; 二字硌得他掌心发红。
李嵩在府里收到岳峰接旨的消息，正和李谟对弈。黑子落在 34;宣府卫34; 的位置，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34;岳峰现在就是瓮中之鳖。34; 李嵩捻起颗白子，突然扔进炭盆，34;没有备用兵，他守不住宣府卫；守不住，就是死罪。34;
李谟的黑子犹豫了下，落在 34;大同卫34;：34;可谢渊还在闹，今早又去左顺门哭谏，说 39; 不调兵就是让边军白白送死 39;。34; 他想起刘显的密报，岳峰把自己的冬衣分给了民壮，34;那岳峰... 倒真是条汉子。34;
34;汉子？34; 李嵩冷笑，火星溅在他的锦袍上，34;再汉子，也斗不过圣心。34; 他从匣中取出份密令，盖着镇刑司的朱印，34;让刘显再紧点，宣府卫的粮，只发三成。饿垮了他们，看岳峰还怎么调兵。34;
宣府卫飘起了春雪。岳峰在城楼上望着北元的营帐，炊烟袅袅，竟比宣府卫的还旺。周平递来半块冻硬的麦饼，饼里掺着沙子：34;将军，民壮跑了一半，说 39; 与其冻死饿死，不如回家 39;。34;
岳峰咬了口麦饼，砂砾硌得牙床生疼。他突然想起元兴帝北征时，曾在雪地里与士兵分食麦饼，说 34;兵无粮则散，将无信则亡34;。那时的麦饼，虽然也硬，却没有沙子。
34;周平，34; 他指着远处的山峦，34;看见那道山梁了吗？元兴帝曾在那里设伏，大败北元。34; 他从怀里掏出块磨损的地图，是当年的作战图，34;若有备用兵五千，就能再现当年的战局...34;
话没说完，就见尘烟滚滚，北元的骑兵冲过来了。民壮们吓得往后退，岳峰突然拔剑，雪光映着刀刃：34;弟兄们，大吴的土地，不能丢！34;
谢渊在朝堂上听到宣府卫遇袭的消息时，正和李嵩争执。李嵩的声音尖利：34;我说什么来着？岳峰调不到兵，就是守不住！34;
谢渊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34;守不住？李首辅可知，岳峰用仅有的八千兵，把夜狼部挡在山梁外？他让民壮举着空盾当疑兵，自己带亲军从侧翼突袭，现在... 北元退了！34;
萧桓猛地抬头，御座上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李德全悄声道：34;陛下，玄夜卫的密报说，岳将军中了一箭，还在指挥作战...34;
李嵩的脸白了，却仍强撑着：34;那... 那也是侥幸。没有备用兵，下次怎么办？34;
谢渊盯着他，一字一顿：34;下次？若圣上早发备用兵，岳峰何至于中箭？李首辅，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扣粮扣兵，不是为了一己私利？34;
萧桓的手指在御案上抠出红痕，案头的《边镇图》被指甲划了道口子，正好在宣府卫的位置。窗外的春雪还在下，像在为谁哭。
片尾
《大吴史?岳峰传》载：34;德佑十四年二月，岳峰以八千兵却夜狼部三万骑，中箭三，犹坐镇城楼。捷报送京，萧桓仅批 39; 知道了 39;，未赏一银。李嵩复奏 39; 峰虽胜，然私调民壮，违制 39;，帝默然。34;
卷尾
调兵之拒，非关兵之多寡，实关君之猜忌。岳峰三疏泣血，字字皆边关风雪；萧桓一旨驳回，句句藏庙堂权衡。李嵩以 34;防内变34; 为刀，斩的不是边患，是边臣的忠；镇刑司扣粮为锁，锁的不是兵权，是军心的暖。
当宣府卫的民壮举着空盾冲锋时，他们护的不仅是城，更是 34;大吴34; 二字最后的体面。而紫禁城里的朱批，落在奏疏上的不是墨，是雪 —— 寒了岳峰的心，冻了边军的血，终致后来的 34;宣府之溃34;。
后世读史者见 34;帝以防内变驳回34; 八字，常叹萧桓之昏，却不知专制之痼疾：君疑如影，臣忠难明；权臣如狼，边将如羊。岳峰的箭伤能愈，大吴的溃烂却难医，盖因病根不在边镇，在朝堂；不在北元，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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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朱批只写防边变，谁省关河少甲兵[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