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史?食货志》载：34; 德佑十三年冬十月乙卯，北元也先部倾巢寇边，三万骑分道入大同卫境，连破阳和、高山二堡，边烽一日三传。大同卫指挥使赵谦飞章告急，奏称 39; 士卒冬衣经夏沤烂，现存者不足什五，乞增拨三万件，以御风雪 39;—— 时边军旧衣多为永熙二十八年所制，布絮朽如败絮，不堪御寒。
镇刑司千户李谟方掌边监察，得报即上《边情虚饰疏》，其文曰：39; 据镇刑司哨探回报，北元不过残部数千，衣甲不全，冻毙于途者日有百数。边军现有冬衣尚存万五，加之掳获胡人马匹可充暖，何患无衣？此必边将虚冒请领，欲以余衣转售牟利。乞陛下罢增拨，严究虚报之罪。39; 疏中附哨探 39; 亲见北元弃尸 39; 的画影图形，实乃李谟命画工仿造者。
首辅李嵩以谟为族侄，览疏即附议，谓 39; 边将久习欺瞒，今李千户据实以报，当信之 39;。帝萧桓方忧内帑虚耗，览疏叹曰：39; 边军果如是骄惰耶？39; 遂诏 39; 罢增拨冬衣，令赵谦核现有衣甲，具册奏闻 39;。
及腊月壬子，大同卫大雪连旬，雪深及膝，风寒裂肤。边军无衣者，或裹草毡，或抱马粪取暖，至有僵立城头、手冻粘于矛杆者。计是月冻死士卒千三百余，甲片冻裂如碎瓦者什三，弓矢冻硬不能张者过半。也先部侦知其困，竟驱边军冻毙之尸填濠，尸积与城齐，遂乘势登陴。时人谓 39; 冬衣一罢，无异授敌以梯 39;。34;
狐裘暖拥镇刑司，奏疏朱批字字欺。
三万寒衣尘里烂，边墙冻骨作城基。
朔风卷雪冻刀环，未到疆场骨已寒。
三万冬衣尘内库，谁怜枯骨倚城残？
李谟《边情虚饰疏》
（德佑十三年十月廿七）
臣谟诚惶诚恐，稽首上言：
伏以边镇之事，固当慎察，尤忌虚张。近闻大同卫、宣府卫连章请增冬衣三万件，语多危切，谓 34;北元势大，士卒寒甚34;。臣奉职镇刑司，掌边监察，遍历居庸关至大同驿道，窃以为此乃边将邀功之惯技，不可不察。
昔元兴帝北征，尝谕 34;边报十言，信者不过三二34;。今也先所部，自永熙年间为岳峰败于雁门，精锐已丧，余部皆鞑靼散卒，凑集数千，衣无完甲，马多羸弱。臣遣缇骑夜探其营，见篝火寥寥，寒号之声彻于帐外，此非劲敌之象也。
至若边军冬衣，臣按册核查：宣府卫库现存紫花布袄一万五千件，大同卫库有旧甲改造棉甲八千件，加上今年秋拨之绒裤万条，合计三万三千件，已逾所需。边将必欲再请三万，盖欲以余者转卖民间，牟取私利耳 —— 前岁阳和卫都指挥即以 34;冬衣不足34; 奏请，后查其家，藏布袄两千余件，此其明证。
风宪司谢渊不察，辄附边将之议，力主增拨，臣窃惑之。夫内库布帛，乃天子养民之资，岂容边将虚耗？首辅李大人尝谕臣：34;治边如治家，当量入为出。34; 今北元既非劲敌，边衣又非不足，何必徒增劳费？
臣请陛下：一者，罢增冬衣三万件之议，敕户部核边库实数，有余者入册封存；二者，令岳峰、赵谦等将具结 34;现有冬衣足用34;，如虚则以军法论；三者，仍命镇刑司缇骑巡查边镇，有敢虚报困苦者，即时械送京师。
如此，则边将不敢欺罔，内库不致虚糜，北元闻之，亦知我朝明察，不敢轻举。臣愚昧之见，伏乞圣裁。
臣谟顿首百拜。
德佑十三年冬月，李谟将奏疏捧在暖阁里焐了半宿，待墨色透纸三分，才亲手封进鎏金函。镇刑司的炭火烧得正旺，他摩挲着奏疏上 34;李嵩阅34; 的朱批，指腹蹭过那道刻意拖长的竖钩 —— 这是首辅暗示 34;可进言34; 的暗号。
34;千户，谢御史刚递了《请急拨冬衣疏》，说大同卫的兵冻得握不住刀。34; 亲随捧着个冰碴未消的卷宗进来，纸页上还沾着宣府卫的雪。
李谟嗤笑一声，将自己的奏疏往火盆边挪了挪：34;他谢渊见过北元的营盘？上月我去大同，见赵谦的亲兵还穿着两指厚的棉甲，倒比京营的校尉体面。34; 他突然压低声音，34;你没见赵谦送我的那狐皮褥子？说是 39; 内库 surplus（盈余）39;，我看就是前年多领的冬衣改的。34;
暖阁门 34;吱呀34; 开了，李德全捧着萧桓的茶盏进来，茶沫子浮着层热气。34;陛下说，李千户的疏看得透彻。34; 老太监的指甲在茶盖沿刮了刮，34;昨儿岳峰的人在午门哭诉求衣，陛下正烦呢 —— 说 39; 边将就知道哭穷 39;。34;
李谟心头发痒，忙摸出个锦盒塞过去：34;这点子辽东参，给公公润喉。34; 盒里的参须沾着冰，却是昨日刚从赵谦送的冬衣克扣里换的。34;烦公公回禀陛下，臣这就遣缇骑去边镇 39; 核库 39;，保准查出些 39; 盈余 39; 来。34;
萧桓在文华殿翻李谟的奏疏时，窗纸被北风刮得作响。34;也先只剩数千残卒？34; 他指尖点着 34;缇骑夜探34; 四字，想起永熙帝《北征录》里 34;鞑靼善伪，示弱诱敌34; 的话，却又被 34;边将私卖冬衣34; 刺痛 —— 上月查襄王萧漓府，竟搜出边军旧袄二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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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李德全，34; 他把奏疏往案上一扣，墨汁溅在 34;谢渊附议34; 处，34;传旨户部，冬衣不必增拨。再让李谟多派些人去大同，若真有盈余，就解回京来 —— 京营的冬衣也该换了。34;
谢渊闯进来时，正撞见缇骑抬着箱笼出宫。34;陛下！大同卫的急报说，昨夜雪落三尺，士兵冻毙十七人！34; 他怀里的信纸上，34;甲胄冻裂，弓弦皆断34; 的字迹被体温焐得发潮。
萧桓却指着李谟奏疏里的 34;核库清单34;：34;谢御史自己看，三万三千件冬衣，怎么会不够？34; 他突然提高声音，34;你是不是和岳峰串通好了，想借冬衣拿捏朝廷？34;
谢渊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奏疏上，与 34;欺罔34; 二字重叠。34;陛下！永熙帝定的《边军冬防令》：39; 雪深三尺，冬衣必增三成 39;，今年大同的雪已没膝，李谟的清单是秋拨之数，怎能作数？34;
殿外传来李嵩的咳嗽声，老首辅披着紫貂裘，踩着雪进来：34;陛下息怒，谢御史也是忧心边事。但李千户既已核查，想必不假 —— 再说内库确实吃紧，魏王那边还等着发禄米呢。34;
萧桓挥挥手，谢渊被缇骑架出去时，听见李谟在阶下朗声道：34;臣遵旨，即刻赴边镇核库！34; 北风卷着他的话，像刀子割在雪地上 —— 远处的大同卫，正有个哨兵冻僵在箭楼，手指还扣着未发的弓弦。
镇刑司千户李谟捧着密奏踏入文华殿时，檐外的雪正下得紧。殿内地龙烧得旺，萧桓斜倚在铺着玄狐裘的宝座上，手里摩挲着元兴帝御笔的《北征录》。李谟进门便跪倒，锦盒里的奏疏用明黄绫子裹着，衬得他袖口的缇骑暗纹愈发扎眼。
34;陛下，大同卫急报皆是虚张。34; 李谟的声音带着刻意练过的恭顺，膝盖在金砖上微微挪动，让袍角盖住靴底的雪渍，34;镇刑司细作自北元帐中传回密信，也先部不过凑了些散兵游勇，粮只够支十日，所谓 39; 三万骑 39;，实是裹胁的牧民充数。34;
萧桓抬眼时，炉烟恰好漫过他的眉峰。34;哦？34; 他指尖在《北征录》的 34;诱敌虚张34; 四字上顿了顿，34;去年也先犯辽东，也是这般说辞，结果折了我三千边军。34;
李谟忙从袖中掏出卷画轴，展开时油墨香混着龙涎香飘散开 —— 纸上是北元营地的俯瞰图，帐篷稀稀拉拉画着，旁注 34;每帐不过五人，多老弱34;。34;陛下请看，这是镇刑司缇骑冒死绘的。34; 他指着图角的小旗，34;也先的王旗旁只设三帐，可见兵力空虚。岳总兵连日催冬衣，怕是想趁机多领粮草，以备私用。34;
这话正戳在萧桓心坎上。上月泰昌帝忌辰，岳峰奏请 34;边军冬衣需增三万件34;，户部核准时，李嵩便在旁嘀咕 34;宣府卫库存冬衣尚余两万，何需急增34;。此刻李谟又补了句：34;风宪司查过内库，去年调拨大同的冬衣，尚有三成堆在库房，想来是岳将军体恤士卒，舍不得分发吧？34;—— 这话半真半假，那三成冬衣原是被镇刑司扣下抵 34;监察费34;，却成了攻讦的利器。
萧桓望着窗外的雪，想起永熙帝曾说 34;边军衣暖，方能守土34;，但李嵩昨日递的密折也写道：34;边将多虚报损耗，若一味应承，恐启贪墨之端。34; 他翻开李谟奏疏的结尾，那行 34;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北元正月必退34; 的朱批，笔迹遒劲得像要刻进纸里。
34;你敢担保？34; 萧桓将奏疏往案上一放，墨砚震得跳了跳。
李谟叩首的力道让金砖发响：34;臣若有误，甘受凌迟
第513章 三万冬衣尘内库，谁怜枯骨倚城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