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开春新粮入仓，筛干净了再发。34;
萧桓将急报扣在案上，青瓷笔洗里的水映出他紧锁的眉：34;去年新粮入仓时，他们也说 39; 陈米需先支用 39;，朕允了。如今你去查，那些陈米究竟支去了何处？34; 李德全猛地叩首，袍角扫过炉边的铜鹤，慌道：34;镇刑司上月递了册子，说陈米都拨给修长城的民夫了，还附了顺天府的签收文书...34;
34;顺天府的文书？34; 萧桓突然冷笑，从架上抽出永熙帝的《内库疏》，泛黄的纸页上 34;民夫支粮需有风宪司监验34; 一行朱批格外醒目，34;李嵩连这点规矩都忘了？34; 他指腹在 34;天下之备34; 四字上反复摩挲，忽然想起元兴帝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 34;内库的钥匙，要攥在心里有百姓的人手里34;，喉间竟有些发堵。
岳峰堵住从司钥库出来的王瑾时，太监正用锦帕擦着沾了米糠的指甲。貂裘下摆扫过岳峰结霜的甲胄，霜花簌簌落在青砖上，王瑾捏着嗓子道：34;岳将军这是做什么？司钥库的门槛，可不是边将能随便踏的。内库的粮都记在陛下的私账上，一石一粟都要入库出库，动一石，就得在账上销一石 —— 你担得起擅动帝室私产的罪吗？34;
岳峰猛地攥住他的手腕，甲片边缘在太监玉镯上刮出一道白痕，声音像冻裂的石头：34;王公公见过冻毙的士卒吗？我营里的周铁蛋，才十六岁，昨日冻僵在堞楼，怀里揣着给老娘的信，字是托文书写的，就一句话 39; 等领了粮就回家 39;。他娘还在河北乡下等着，这账，你说该记在谁头上？34; 王瑾挣了两挣没挣开，拂尘甩得噼啪响：34;放肆！边将敢捋内官的袖子，是嫌诏狱署的铁链子不够凉吗？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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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在司钥库外的雪地里站了三日，靴底结了层冰壳。见李嵩带着缇骑押着粮车出来，他突然上前一步，宪牌撞在粮车的木栏上，发出闷响：34;李大人，景陵守陵卫额定三百人，月支粮不过五十石，这二十车精米，够他们吃三年零七个月 —— 莫非守陵卫要扩编到三千人？34;
李嵩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袍角下的手指却在发抖：34;谢御史多虑了，这些粮是分三年支用的，还需晾晒、去杂，折算下来也剩不下多少。34; 谢渊突然掀开最前一辆车的篷布，精米上的朱砂印记在雪光里泛着红：34;这是内库特供的 39; 胭脂米 39;，专给帝后膳用，守陵卫何时有这等福分？34; 他指尖捻起一粒米，34;去年大同卫的粮商说，李大人的侄子用这种米跟北元换了战马，一匹马换十石 —— 不知这些米，要换多少匹？34; 李嵩脸色骤变，挥手让缇骑拔刀：34;拿下这咆哮公堂的狂徒！34;
岳峰在宫门前拦住銮驾时，积雪没到膝盖，他摘下头盔的瞬间，霜花从发间坠落，露出冻得发紫的耳朵：34;陛下，臣不是要逼宫，是宣府卫万余士卒快撑不住了！昨日又冻毙七人，尸身都冻硬了，臣亲手埋的，他们临死前还望着南方叩首...34; 銮驾内沉默片刻，传出萧桓疲惫的声音：34;岳将军，内库之事，朕已命李嵩与谢渊共议，三日内必有结果。34;
34;陛下！34; 岳峰膝行两步，雪灌进靴筒刺骨地冷，34;他们议了三日，只议出 39; 边军耐冻 39; 四个字！李大人说 39; 士卒冻饿，是操练不足 39;，王公公说 39; 边地苦寒，本就不是养人的地方 39;—— 可那些士卒，是在替大吴守着雁门关啊！34; 王瑾突然从銮驾侧钻出，尖声道：34;大胆！敢编排首辅与内官，拖去诏狱！34; 玄夜卫沈炼横身拦住，甲叶相撞发出脆响：34;陛下，岳将军袖中藏着士卒的断指，说是 39; 请陛下看看边军的骨头 39;，不如让他带您去司钥库 —— 那里的粮堆得比城墙还高，够边军吃五年。34;
司钥库的大门被推开时，萧桓的龙靴陷进没踝的粮堆，精米从靴缝里钻进去，硌得他脚心发疼。王瑾脸色惨白如纸，手指着粮堆抖个不停：34;陛下，这... 这是历年攒下的余粮，原是备着... 备着赈灾用的...34; 谢渊突然从粮堆深处翻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本账册，纸页上 34;李府支米五千石34; 旁，竟有个极小的 34;北34; 字暗记：34;陛下请看，这是永熙帝定下的暗记，凡支给北地私仓的粮，都要做此标记。34;
萧桓接过账册，指尖触到墨迹未干的 34;王公公支面三千斤34;，突然想起上月王瑾给他进献的 34;江南细面34;，当时只觉味美，竟不知是从内库支的。谢渊在旁低声道：34;永熙帝时，内库每年济边不少于五十万石，臣查得，德佑十一年至今，三年未发一粒，反倒是私支出去的粮，够宣府卫吃十年。34;
岳峰突然跪倒，粮粒从他袖中滚落 —— 那是他从周铁蛋冻硬的手里抠出来的半把米，34;陛下，这些粮，每一粒都该喂饱守边的士卒！他们在雪地里啃冻饼的时候，有人却用内库的精米喂马！34; 萧桓望着如山的粮堆，又看向账册上密密麻麻的私支记录，突然将账册掼在王瑾脸上，声音因愤怒而发颤：34;查！给朕彻查司钥库！从洪武年间的旧账查起！34;
三日后，萧桓在暖阁召见谢渊，案上摆着拟好的圣旨。地龙烧得正旺，萧桓却亲手给谢渊倒了杯热茶：34;谢爱卿，李嵩党羽遍布，司钥库的账册怕是烧了不少。34; 谢渊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34;陛下放心，臣已让风宪司抄了镇刑司的档房，找到三本副本，上面记着李嵩与大同卫赵谦的粮米交易，还牵涉北元使者。34;
萧桓望着窗外的雪：34;朕罚李嵩俸一年，是暂安其心。他背后有襄王萧漓撑腰，动他，怕是要掀翻朝堂。34; 谢渊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永熙帝的《驭下录》：34;先帝说 39; 权臣如毒瘤，缓治则溃 39;，臣请以风宪司名义，先查赵谦，再牵出李嵩，一步步来。34; 萧桓指尖点着圣旨上 34;司钥库由风宪司接管34; 一句：34;内库的钥匙，朕交给你了。别让朕像元兴帝那样，到死都被蒙在鼓里。34;
岳峰捧着粮令离开宫门时，谢渊追上来递给他一包冻疮药，油纸包上还留着暖阁的余温：34;这是太医院的方子，用鹿油调的，治冻疮最灵。宣府的雪大，让弟兄们每晚抹一点。34; 岳峰接过药包，指腹触到里面整整齐齐的药锭，突然想起谢渊去年巡边时，自己给他看过营里士卒溃烂的冻疮，当时他只默默记在心里。
34;谢大人，34; 岳峰望着司钥库方向，粮车辙痕在雪地里蜿蜒如带，34;这内库的门，总算开了道缝。34; 谢渊望着宫门 34;承天34; 二字上的积雪，忽然低声道：34;昨日在暖阁，陛下说 39; 永熙帝当年为了济边，把自己的膳米都减了一半 39;。34; 他顿了顿，雪落在两人肩头，34;路还长，但只要陛下心里有边军，总有走通的那天。34; 远处传来司钥库搬粮的号子声，混着风雪翻过山脊，竟有几分像边军传唱的《保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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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
《大吴史?岳峰传》载：34; 内库之争既定，帝深以内帑之弊为忧，夜阅永熙帝《边储策》达旦，遂诏复旧制：39; 凡边军急变，风宪司官持节即可径入司钥库取粮，镇刑司、诏狱署不得掣肘，着为令。39; 德佑十四年春正月，三十万石粮抵宣府卫，车辙碾过积雪地，辙痕中犹见冻毙士卒遗骸。岳峰令各营开仓时，老兵周诚之子捧父血书哭于粮堆前，营中士卒或泣或拜，炊灶三日不绝，烟火直上云霄。
是月望日，岳峰率部祭旗，以新麦为牺牲，三军甲胄上霜花未消，却齐声高呼 39; 誓死报君 39;，声震雁门，北元斥候闻之，竟三日不敢近塞。时人记其状：39; 粮到之日，宣府卫积雪皆融，非因天暖，盖因士卒心热也。39;34;
卷尾
内库之争，非仅仓廪之角，实为庙堂与边庭之较，公权与私蠹之搏。镇刑司借 34;帝私库34; 之名壅塞粮道，诏狱署凭 34;联署制34; 之规垄断钥权，将国之命脉化为党争筹码，其心可诛。岳峰以甲胄裹血书，雪夜叩阙不舍；谢渊持宪牌临库，三日僵立不退 —— 二公非不知触怒权奸之险，盖因边军 34;煮铠为糜34; 之状，已刻入肺腑。
萧桓之迟疑三日，非昏聩也。内库为元兴帝所设，历三朝而积弊深，司钥库之钥早为权珰私掌，一动则牵百僚，一查则掀党网。然当亲见粮山压库、账册私支之迹，终悟 34;私库原是天下备34; 之理，此非天良乍现，实乃忠言穿雾、民心不可欺也。
观乎此役，岳峰之勇在 34;敢抗34;—— 抗权门之阻，抗成规之锢；谢渊之智在 34;善破34;—— 破联署之锁，破私库之障。二人相济，方使沉疴得豁。故史官论曰：34;德佑之冬，内库门开，非因圣旨之威，实赖匹夫之勇与直臣之智。治国者当知，金珠积库不如民心积腋，铜符锁仓莫若公道开闸。34;内库门开雪渐消，寒营炊火接云韶。珠玉沉箱终是土，边尘靖处即清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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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貂裘宴罢香犹暖，革甲僵时骨已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