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申克扣粮饷二百石” 的记录,突然提高声音:“臣连日追查的是粮饷克扣、是贪腐舞弊,不是结党营私!若陛下不信,可命风宪司彻查臣的家产 —— 臣在京师仅有祖上传下的老宅一处,院墙都已斑驳,田产不足百亩,连家仆都只雇了两个,何来植党营私的资本?”
他解开腰间的玉带,玉带上的锈迹清晰可见,那是戍边时被风沙侵蚀的痕迹:“臣自十六岁从军,二十载戍守边关,身上伤疤比军功章多!若想结党,早在宣府卫便可拥兵自重,何必等到今日?” 岳峰的声音哽咽起来,眼中血丝更密,“陛下!大同卫的尸体还冻在城砖上,周毅的血书墨迹未干,臣一心只想为他们讨回公道,若连这点赤诚都被疑为谋逆,臣…… 臣唯有以死明志!”
萧桓望着岳峰解开的玉带,望着私账上 “十年未通音讯” 的字迹,又想起血书中 “士兵冻毙” 的惨状,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御案上的密折与血书并排摆放,一边是勋贵的谗言,一边是边军的血泪,他指尖在两者间犹豫,殿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一场关乎信任与猜忌的博弈,仍在寂静中暗流涌动。
“风宪司?” 萧桓的目光飘向窗外,李嵩昨日在养心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风宪司谢渊与岳峰交好,查案必偏袒。京营是国之利刃,若落入党羽之手,陛下危矣。” 他收回目光,望着岳峰通红的眼眶,语气稍缓却仍带疑虑:“张懋说,你在西征时曾放言‘勋贵误国,可有此事?”
岳峰坦然道:“确有此事!泰昌朝边防案,勋贵克扣粮饷致边军冻毙;今大同卫之破,亦是勋贵包庇王申之流!臣恨的是误国的蛀虫,非恨勋贵之职!若陛下因臣斥贪腐而疑臣,臣甘愿卸甲归田!”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御书房中回荡。
岳峰突然想起怀中的京营名册,连忙双手呈上:“陛下请看!此次增兵五千,将领名单由五军都督府、兵部、风宪司共同拟定,每名将领旁都注着籍贯、履历,绝无一人是臣私属。左卫指挥使的妻弟在户部任职,与张懋府中管事是姻亲,臣若植党,岂会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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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翻开名册,果然见每页都有三司钤印,将领履历详尽,连 “某年因过失贬职” 的记录都赫然在目。他指尖划过 “风宪司谢渊复核” 的批注,心中疑窦稍减 —— 谢渊虽与岳峰交好,却素以刚正闻名,断不会凭空作假。
“陛下,” 岳峰的声音突然哽咽,喉结剧烈滚动着,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金砖上,甲片边缘硌得额角生疼,“臣前日在大同卫废墟中,见一少年兵蜷缩在城根下,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怀里还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又看见那惨烈的一幕,“麦饼冻得像铁块,饼缝里夹着张揉皱的麻纸,是他母亲写的信,说‘等你开春回家收麦,娘给你做麦饼夹肉。可他永远回不去了……”
岳峰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如蛛网般密布,泪水混着额角的血珠滑落,滴在金砖上晕开暗红的点:“他不是死于北元的刀箭,是死于冻饿!只因王申克扣了二十石粮,让本该入冬前送到的御寒麦饼,迟了整整一月!” 他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臣争的不是兵权,是让边关士兵不再冻毙于城垣,是让殉国的忠魂不再枉死!若这也算植党,臣认!但求陛下信臣一次,莫让更多少年兵死不瞑目!”
御案上的血书残页被炭火熏得微微颤动,暗红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凄冷的光。萧桓望着那 “冻毙十五人” 的字迹,又想起周毅 “城破殉国” 奏报里 “身中十箭仍立城头” 的描述,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过,闷得发疼。他抬手揉着发胀的眉心,指腹触到冰凉的御案,第一次开始怀疑 —— 或许,自己真的被李嵩、张懋这些勋贵们用 “植党” 的谗言蒙蔽了,他们怕的不是岳峰掌兵权,是怕他查粮饷旧案,掀出更多龌龊。
恰在此时,内侍慌张的通报声从殿外传来:“陛下,风宪司谢渊求见,说有紧急证据呈奏!” 话音未落,谢渊已捧着卷宗闯了进来,他的官袍沾着雪水,靴底带着泥痕,显然是从城外缇骑营赶来。见岳峰跪在地上,谢渊也 “噗通” 跪在他身侧,将卷宗高举过顶:“陛下!臣查得张懋府中管事与王申的书信往来,昨夜缇骑在王申旧宅搜出的!”
卷宗展开,里面是几页烧焦的信纸残片,虽字迹不全,却能看清 “岳峰若掌京营,需早作防备”“粮饷案不可让他查清” 的字样,墨迹的走势、运笔的力度,竟与张懋密折上的笔迹隐隐相似。“此乃勋贵构陷,非岳都督植党!” 谢渊的声音铿锵有力,“张懋怕岳都督查出宣府粮车旧案牵连英国公府,才与李嵩联手散布流言!”
岳峰立刻接口,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声音却掷地有声:“臣请陛下派玄夜卫缇骑随营监军,凡调兵、发饷、点将,皆由缇骑记录在案,每日呈陛下御览!若有半点私弊,任凭陛下以谋逆论处,臣绝无二话!”
萧桓看着案上的书信残片,又看看岳峰决绝的眼神,再想起少年兵母亲的信,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了几分。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起来吧。”
岳峰叩首起身时,头盔上的霜花已全化了,水珠顺着发髻滴落,在肩头的甲片上汇成细流。萧桓将京营名册推回他面前,指尖在 “岳峰统领” 四字上停顿片刻:“朕知你忠勇,只是朝堂盘根错节,不得不慎。” 他提起朱笔,笔尖在纸上悬了片刻,朱墨在雪光中凝成一点,终于落下 “准奏,缇骑监军” 的批语,“京营五千仍由你统领,务必五日抵达大同卫。到了那边,查明粮饷克扣案的来龙去脉,给殉国的将士、给那个少年兵的母亲,一个交代。”
“臣遵旨!” 岳峰双手接过名册,指尖触到三司钤印的凹凸痕迹,那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暖 —— 这不仅是兵权的凭证,更是他向边关忠魂立的誓言。他望着萧桓眼中残留的疑虑,心中清楚,这场辩解虽暂获信任,可勋贵的谗言已在君臣间埋下裂痕,前路注定比风雪中的边关更难走。
岳峰离开御书房时,正撞见李嵩与张懋在廊下低语。两人身披厚重的貂裘,见他出来,立刻噤声,眼神躲闪着移开,嘴角却撇着不易察觉的冷笑。李嵩的锦袍下摆沾着雪,眼神像淬了冰,张懋则捻着胡须,目光在他手中的名册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岳峰握紧怀中的名册,指腹反复摩挲着封皮的纹路 —— 他知道,这册子里藏的不仅是五千士兵的性命,更是一场与贪腐、与权势的硬仗。
御书房内,萧桓望着岳峰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抬手将张懋的密折锁入紫檀木暗柜。炭火烧得更旺了,银炭的灰烬积了厚厚一层,可他总觉得心头的寒意,比窗外的风雪更甚。边军血书上的暗红血迹与勋贵密折上的乌黑墨迹在脑中交织,他隐隐预感,这场关于兵权与忠奸、信任与猜忌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这大吴的江山,就悬在这风雪飘摇的平衡之间。
片尾
《大吴史?德佑本纪》 载:“御书房之谈,帝虽暂信岳峰,然‘植党之疑未消。史称‘勋贵借流言乱帝心,峰虽免冠自证,君臣间嫌隙已生,为日后京营兵权之争埋下伏笔。大同卫之痛未愈,朝堂之斗又起,国祚渐显飘摇之象。”
卷尾
《大吴史?论》 曰:“君臣首谈,非仅辩一事之是非,实乃权与信之较量。帝之疑,源于勋贵之谗,亦源于皇权之固;峰之辩,证于血书之实,亦证于初心之忠。然谗言易入,忠言难信,庙堂之患,莫过于此。大同卫的血未干,御书房的疑已生,边军盼援兵如盼甘霖,朝堂争兵权如争鼎镬,国之强弱,终在君心之明与臣心之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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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免冠力辩风霜里,谁解孤臣一片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