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撒了把碎金,晃得人眼亮。
“可我觉得,他该娶个让他甘愿收鞘的人。”阿依娜的目光转回来,落在苏和脸上,像打量刚抽条的树苗,“你看他擦炕沿时,那么粗的手,轻得像拈着花。他心里有数,就是嘴笨,说不出来。”
苏和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漫到颈项,像被春阳晒透的桃花。她攥着铜壶的手紧了紧,壶身的温度暖得掌心发酥:“阿依娜姐姐,你突然说这些……”
“我是替他着急。”阿依娜笑得眼角起了褶,“你看你,十七了,眉眼像晨露里的花,手又巧,绣的桃花能引来蜜蜂。你们俩站在一起,像沙枣花配着桃花,都是能结果的好兆头。”
“我不想那么快嫁人。”苏和的声音带着点颤,像被风吹晃的迎春,“我家里人都没了,可我是苏家的人,根在山西一带。远嫁瓦剌,清明回来给爹娘上坟,要走断多少路……”
话没说完,廊下传来琪亚娜的笑。她攥着那束迎春凑过来,花瓣上的露水蹭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苏和姐姐脸红啦!像阿娅绣绷子上的桃花!”
阿依娜朝琪亚娜使了个眼色,琪亚娜立刻接话:“十七岁不小啦。我姐姐十五岁见着陈友大哥,眼睛亮得像草原的星星,藏都藏不住。”
阿依娜拍了她一下:“就你嘴快。”
琪亚娜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什么,脸也红了,低头绞着衣角。
阿依娜瞥见她发间歪着的玉簪,忽然想起前几日清晨,看见琪亚娜对着溪水梳头,簪子歪了也没察觉,嘴里还哼着汉人的小调,调子软得像化了的蜂蜜。此刻那簪头的龙涎香混着阳光,竟真飘出甜丝丝的味,像灶上熬的沙枣粥。
“你当我瞎?”阿依娜故意板起脸,目光在她发间停了停,“前儿你晾的帕子,带着龙涎香,招得蜜蜂围着转,还说不是皇上送的?”
琪亚娜的脸更红了,手忙脚乱去扶玉簪,指尖碰着簪头时,忽然想起朱祁钰替她簪花的样子——他的手指带着书卷气,碰到她耳尖时,她像被春蛰的虫儿似的缩了缩,他却笑了,说“琪亚娜的耳朵比杏花还嫩”。喉间发紧,半天说不出话,只能跺脚:“姐姐就会取笑我!”
“取笑你?”阿依娜伸手替她把玉簪扶正,语气带点调侃,“等将来见了皇上,我还得谢他把我野丫头教得会哼汉曲儿了。”
琪亚娜的耳朵红得像熟沙枣,往苏和身后缩得更紧,肩膀却悄悄松了,嘴角抿着点藏不住的笑。苏和看着这姐妹俩,忽然懂了阿依娜的意思——有些心事像春草,不用特意说,风一吹,就漫得到处都是。
她趁这功夫往灶房退,想找口水压一压心里的热。刚挪到门口,就听见也平的声音从院里传来:“水够吗?我再去井里打一桶。”
苏和抬头时,正撞见也平望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睛亮得像春水,看见她脸红,自己先别过了头,耳根泛起点红,转身时脚在门槛上磕了下,却只攥紧水桶,没吭声。
琪亚娜“噗嗤”笑出声:“你看他!”
苏和没笑,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咚咚咚撞得厉害。
她望着也平打水的背影,他的胳膊肌肉分明,提水桶时却特意放轻动作,怕溅起的水花打湿廊下的包袱——那里裹着阿娅没绣完的绷子,蓝底白花的布面上,半朵桃花正等着抽芽。
她忽然想起爷爷说的“靠谱的人,看他做事就知道”,爹当年护镖,也是这样,话少,却把商队的每袋货物都捆得结实,连绳结都打得规规矩矩。
“苏和妹妹,”阿依娜走过来,声音软得像春风,“我不是逼你。瓦剌的草原能种沙枣树,驿站的院子也能栽狼尾草。你要是愿意,让也平在驿站旁搭个毡房,一半汉瓦,一半瓦剌,既不耽误你上坟,也不耽误他回草原。”
苏和没说话,走到灶房舀了瓢井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顺着嘴角淌,滴在蓝底白花的衣襟上,像落下几颗透明的星。她望着窗外,也平正把井水倒进缸里,阳光透过他的指缝漏下来,在水面碎成一片金,晃得人眼晕。
远处的麦田泛着新绿,刚返青的麦苗在风里点头,像无数双小手在招摇。苏和忽然觉得,爷爷说的“缘分”,或许不止是人与人的牵绊,还有汉人与瓦剌的毡房,桃花与沙枣花,能在同一片春光里,慢慢长成想要的样子。就像这麦苗,不管去年冬天多冷,到了春天,总要起身。
也平灌完水,转身时又撞见苏和的目光。这次他没躲,把水桶往墙上靠了靠,低声道:“灶膛的火该添柴了,我去抱点。”他的声音带着点哑,像被风吹过的柳梢。
苏和的心跳愈发急促,却并未再低头。她凝视着他走向柴堆的背影,宽阔而坚实,仿佛能够抵御所有的春寒,突然间觉得阿依娜的话语,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至少那“一半汉式一半瓦剌式”的毡房,听起来犹如爷爷缝补了又缝补的旧棉被,虽不精美,却蕴含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檐角的燕子归来,在巢边“叽叽”鸣叫,衔来新泥和草叶。驿站的庭院中,沙枣核在泥土里悄然膨胀,桃花瓣飘落在井台上,与瓦剌的狼尾草种子交织在一起,正期盼着一场春雨,好一同萌发。添柴的火光从灶房窗棂透出,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宛如春日里缓缓舒展的叶片,轻轻的,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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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三日后抵驿站歇脚,阿依娜问苏和:“你看也平咋样?”[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