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外婆手上的皱纹。每次推开杂物间的门,最先闻到的不是灰尘的味道,而是菜坛子里飘出的、带着咸香的烟火气——那是外婆用岁月腌出来的味道,藏着我整个童年的记忆。
第一次见外婆腌咸菜,是我七岁那年的秋天。那时外婆家的小院里,青菜、萝卜、辣椒长得正旺,绿油油的叶子把菜园子铺得满满当当。外婆提着竹篮,带我去摘青菜。“丫头,要选那种叶子厚实、没有虫眼的,腌出来才脆。”外婆的手粗糙却灵活,一把抓住青菜的根部,轻轻一拔,带着泥土的青菜就进了篮子。我学着外婆的样子,蹲在菜地里拔青菜,却总把根须上的泥土蹭到衣服上,还不小心把青菜叶子扯破了。外婆见状,笑着把我拉到身边:“不急,慢慢来。过日子就像腌咸菜,得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回到家,外婆把青菜摊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晾晒。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青菜上,叶子慢慢变软,水分一点点蒸发。外婆说,晒过的青菜腌出来不容易坏,还能留住鲜味儿。我蹲在竹席边,时不时伸手摸一摸青菜,看它们有没有变软。外婆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一边择菜根,一边给我讲她年轻时的事:“以前家里穷,冬天没什么菜吃,就靠这些菜坛子过日子。一坛咸菜能吃大半个冬天,配着玉米粥,比肉还香。”
晒好的青菜要放进大盆里,用盐搓揉。外婆抓了一把粗盐,撒在青菜上,双手用力搓揉,青菜的汁液慢慢渗出来,带着淡淡的清香。“盐要放得均匀,多了会苦,少了会坏。”外婆一边搓,一边教我。我也抓了一把盐,学着外婆的样子搓青菜,可没一会儿,手就被盐粒硌得生疼,还把青菜搓得乱七八糟。外婆接过我手里的青菜,笑着说:“丫头的手嫩,等长大了再帮外婆腌。”那天下午,阳光把外婆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手在青菜和盐粒间来回翻动,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搓好的青菜要放进菜坛子里。外婆先把菜坛子洗得干干净净,用布擦干,然后一层青菜一层盐地码进坛子里。码一层,就用干净的木棒把青菜压实,直到青菜紧紧地贴在坛壁上,再也塞不下为止。“要把空气都压出去,这样咸菜才不会坏。”外婆说着,举起木棒,用力往下压。我在旁边看着,觉得那木棒有千斤重,可外婆却压得很轻松。最后,外婆在坛口铺上一层干净的稻草,再盖上坛盖,往坛沿的水槽里倒满水——这是“水封”,能防止空气进去,让咸菜在坛子里慢慢发酵。
菜坛子腌上后,外婆每天都会去看一眼。她会弯着腰,看看坛沿的水少了没有,如果少了,就添上一些。“这坛子就像孩子一样,得好好照顾。”外婆说。我也跟着外婆去看菜坛子,趴在坛口往里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咸香。外婆笑着说:“等过二十天,开坛了就让你尝。”那二十天,我每天都盼着,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终于到了开坛的日子。外婆搬来小板凳,坐在菜坛子旁边,先把坛沿的水倒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坛盖。一股浓郁的咸香瞬间飘了出来,钻进我的鼻子里。坛子里的青菜变成了深绿色,紧紧地挤在一起,摸起来冰凉冰凉的。外婆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根青菜,递给我:“丫头,尝尝。”我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咸中带着一丝甜,好吃极了。外婆看着我吃得开心,脸上笑开了花:“好吃吧?这就是日子的味道。”
从那以后,外婆的菜坛子就成了我童年里最特别的存在。春天,她腌香椿芽,坛子里飘着香椿的清香,配着白粥,能让我多喝两碗;夏天,她腌黄瓜和辣椒,黄瓜脆爽,辣椒香辣,是夏天饭桌上最好的下饭菜;秋天,除了青菜,她还会腌萝卜干,萝卜干晒得干干的,泡软后炒着吃,特别有嚼劲;冬天,坛子里的咸菜种类最多,外婆会把腌好的咸菜送给邻居,邻居们总会笑着说:“你家的咸菜,比城里买的还好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一年冬天,我感冒了,没胃口吃饭。外婆从菜坛子里捞了一些萝卜干,切成丁,和肉末一起炒。萝卜干的咸香和肉末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飘满了整个屋子。我闻着香味,顿时有了胃口,端着碗,一口接一口地吃。外婆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吃,时不时给我夹一筷子菜:“慢点吃,不够外婆再给你炒。”那天,我吃了满满一碗饭,感冒好像也好了一大半。外婆说:“你看,这菜坛子里的东西,不仅能填肚子,还能暖心呢。”
后来我上学了,不能经常去外婆家。每次去,外婆都会从菜坛子里捞些咸菜,装在玻璃罐里让我带回去。妈妈用外婆腌的咸菜做咸菜扣肉,或者炒土豆丝,吃起来总比外面买的咸菜多了一股特别的味道。我知道,那是外婆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去年秋天,外婆生病住院了。出院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提着竹篮去菜园子摘菜,也不能有力气搓揉青菜了。妈妈想把外婆接到城里住,可外婆说什么也不肯:“我走了,那些菜坛子怎么办?它们陪了我这么多年,我舍不得。”没办法,妈妈只能经常回乡下,帮外婆打理菜园子,腌咸菜。
有一次我跟着妈妈回乡下,走进杂物间,看到那三个菜坛子依旧摆在原来的位置。妈妈正在给菜坛子添水,我走过去,摸了摸坛身,还是那么粗糙,却让人觉得安心。“外婆说,这些菜坛子不能空着,空了就没了生气。”妈妈说。那天,我们打开一个菜坛子,里面腌的是萝卜干,还是以前的味道。我吃着萝卜干,想起了小时候外婆教我腌咸菜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现在,外婆虽然不能亲手腌咸菜了,但那三个菜坛子依旧装满了咸菜。妈妈会按照外婆教的方法,一季一季地腌,然后把腌好的咸菜送给亲戚朋友。每次有人夸咸菜好吃,妈妈都会说:“这是按照我妈教的方法腌的,她才是最会腌咸菜的人。”
前几天,我又回了一趟外婆家。外婆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暖的。我坐在外婆身边,给她讲学校里的事,外婆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杂物间的门开着,风把菜坛子的咸香吹了过来,飘满了整个院子。外婆看着我,轻声说:“丫头,以后不管走多远,都别忘了家的味道。”
我看着外婆,又看了看杂物间里的菜坛子,忽然明白,外婆的菜坛子腌的不只是咸菜,还有岁月,有亲情,有对生活的热爱。那些粗陶坛子,就像外婆一样,平凡却坚韧,用最朴素的方式,守护着家的温暖。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想起外婆的菜坛子,想起那股咸香的味道,就会想起外婆的笑容,想起家的方向——那是我心里最温暖、最踏实的地方。
喜欢。
第827章 03[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