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乔满冷笑,“别有什么都怪学校教育,推的倒干净。”
男人脸色阴郁,短时间内没人接话,古怪的尴尬里,一直没出动静的言豁突然转过身,“烟瘾上来了,我出去抽根烟。”他走到白瓷面前,“借让。”
白瓷和他互不相看,她抱臂让开一块空间,言豁把玩着打火机,火苗一闪一灭。他走出病房,瘦高男人顺势进来,他和白老粗略地招呼一声,放下水果篮,拿出只芦柑。
沉默不过一两分钟,白瓷再度拿起做母亲的架势,“小满,你再对我有脾气我也要说,你知道留宿一个陌生男人知道有多危险,太没设防心了,这个社会很复杂的,有女孩好端端在大路上走都能被歹人盯上,你还敢放人进来?”
“你这算什么,你现在才来管我,秋后算账吗?”乔满似笑非笑,“幸好我没死在那,否则你只能去我坟前说了。”
“满满。”白老叹气,“别胡说。”
这时瘦高男人已经剥出几瓣芦柑,他拿水果刀插起一瓣,伸向乔满,“你看,你外公都说你了,女孩子说话别那么冲,太厉害了嫁不出去。”刀尖刺破果肉,露出银色的小尖,他手往乔满脸前送,“喉咙干了吧,吃点水果。”
汁水滴到枕套上,晕开橙黄的一滩,乔满从小就讨厌章喆,除了副好皮囊,一无是处。她紧闭着唇,乔满毫不怀疑她只要一张嘴,这把小露尖头的刀就会送进她嘴里,借了芦柑的蹩脚理由,划她一道口子。
章喆的手势很快,白瓷一下子皱了眉,根本来不及出声。
啪嗒。
眼见要蹭上乔满的脸,慰之挥开他的手,刀子掉到章喆脚边,橘瓣摔的稀烂,汁水横流。
他流出厌恶的眼色,跨出一步,横到章喆和病床之间。
“我不跟你计较。”章喆掏出钱包,拿出叠百元大钞,“不就是钱的事么,拿钱滚。”
慰之眼光凶冷,他往前走一步,章喆又掏来几张红票,“嫌少是吧?行。”
男孩不接,继续向前,章喆以为他还嫌不够,大骂他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成心来讹钱的,冷不丁却见他蹲了下来,捡起水果刀和烂乎乎的果肉,再用袖子把那块地砖擦干净。
除了乔满,没人理解他的行为。
但好在,还有乔满明白,橘子汁湿滑,他怕她踩上去跌跤。
乔满眼眶一湿,她半侧起身体,想要撑坐起来,“你们走,我不要你们来看,都走!”
她把果篮推到地上,“拿上你们的东西滚!”
章喆暗骂声妈逼,更难听的话正要脱出口,忽而听见白老问他,“小章啊,水果刀不是那样用的,危险了吧,伤到小满怎么办?”
老人一双浊眼攥的章喆紧张起来,白老对他一向和气,尽管他一度是媒体眼里白瓷的出轨对象,也从没受过老人的为难。
他尽量装的轻松,“一把小刀没事的。”
“我用水果刀杀过人,你还觉得没事么?”
白老杀过人,就用这样的小刀,划破咽喉或者没入胸膛,他一辈子没少这么做。
章喆干笑,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背到身后,“当然不能跟您比。”
“都走吧,小满刚醒,她需要休息。”白老下逐客令。
白瓷再想说些话,但被老父亲一个对视制止了,她不甘不愿地将话咽回去。
从乔满十三岁至今,亲情被砸碎在脚下,一碾又碾,人们口中能治愈伤痕的时间在她们身上并没有用。毕竟,时间可以淡化伤痕,也能击垮爱。
“回去吧。”白老拿拐杖拄地,“你还是那个急脾气,什么话不能回家说,一进来就大喊大叫,难得见一面还要折腾她么?”
乔满望向头顶一盏昼白的灯,微张着眼,像消耗了大半元气,累极了。
没人再理睬白瓷,她独自呆站了会儿,身后房门半敞,她动身想走。
他们之间所有平和的时刻都是浮于表面的,任何一点动静,都像针尖一样,落下来,刺进去,由外及里,噗地声,有些东西轻易就破了。
好比她刚要走,乔满突然问她一句话。
“你做过对不起言叔的事,对么?”
白瓷猛地回身,“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她深重的妆容略显狰狞,“我就知道他还在记恨,装的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背后跟我女儿嚼舌根,算什么男人!”
“他怎么会跟我说,他不是这种人。”乔满闭眼,“我猜的。”
白瓷情绪激动,“那些跟你完全无关!”
“跟你有关的,怎么会跟我无关?我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除掉出轨以外,还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么会跟我无关?”乔满侧了头,脸贴在冰冷的白色枕套上,“我一直不敢去问,你猜,知道事情以后,我会不会更瞧不起你?”
那一下,慰之明白过来,乔满心里七拐八绕的结,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深。
白瓷眼眶一点点地红了,她摔门而出,又像落荒而逃。
章喆追她出去,白瓷背对他,“你去取车,我等会下来。”一顿,“还有,乔满是我女儿,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别闹幺蛾子。”
她嗓音无异,但眼角的水光把眼线糊开了,章喆烦躁地踹墙,“是她对我敌意太深,当年我跟你办婚宴,她那什么眼神,她就看不得你跟我好!她……”话到一半截住,他呼口气,“算了,我去车库了,你快点下来。”
白瓷抹掉泪,毕竟是老演员了,比较懂得调节控制情绪。
她相当快的压下心绪,忽闻凉凉一声叹。
“我很意外,你竟然误会我装大度。”言豁走向她,掀起一身没散去的烟草味,他手插裤袋,头往白墙上靠,像浑不在意,又像介意极了。
“明明,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
白瓷抖了抖,她牙根紧咬着,七寸高跟鞋踏在白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言豁回到病房,白老不在里面,乔满宛如睡熟了,阖着眼浅浅地呼吸。
慰之提起被子,掖到乔满肩膀下面,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收留我?”
她没张开眼,只有嘴唇微不可见地蠕动,“别人都在往外跑,都怕死,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她稍许停顿,“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他说,“不是。”
乔满睁眼,“什么?”
“睡吧。”他微笑,半边脸融进光色里,暖融融的。
乔满回他一个轻笑,没再追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男孩不傻,是个心里有弯弯绕绕的人。
慰之坐回木椅,微微躬起腰,手肘撑住膝盖,他的轮廓化成大片阴影,遮去了乔满眼前大盛的光。他要庆幸乔满没再往下问,因为他无法告诉她,乔满,你的为什么,一定不是我的为什么。
言豁在门口站了一站,然后转身离开,像有股烟气熏在肺里,让他忍不住想咳嗽。
乔满住院半个月,白老没提过收养的事,她不愿意逼的老人太紧了,临近出院的那几天她急归急,但并没表现在明面上。
乔满问过他,“假如外公不同意,你要去哪儿?”
“回去。”他脱口而出。
“回徽州?”乔满不懂他的脑回路,“都被淹了,你回那干嘛?”
“没事。我本来,本来就不跟人住在一起。”他认真想过,“我可以睡山里。”
乔满咬到苹果核,唇齿漫开酸涩味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跟他接壤的几个城镇一样很安宁,非要回到一个面目全非的地方,何必呢?”
他歪一歪头,“那,乔满一个人来肥洲,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她美好回忆的一部分,一间度假的小房子,和看起来美满的三口之家。
如果连她都不去缅怀,那将不再有人会记得在那些各奔东西的现实来临之前,曾经也有过一小段,哪怕是虚与委蛇的,那么一小段的好时光。
“你想说什么?”乔满削掉她啃过的果肉,把剩余一半塞给男孩,“直接说。”
“那里有过你,别的地方没有,我不想去。”他眉睫黑软,有轻微的恍神。
乔满哑口,双手绞着垂在被面上,直到指尖通红,她从矮柜上拿来一本新买的字典,翻到某一页挑眸看他,“hui徽,第一声,再念一遍。”
他咬口苹果,“hui肥。”
“徽!”乔满手点字典。
他跟着念,“肥。”
乔满手指墙角,“老规矩,默念一百遍再回来。”
慰之驾轻就熟地站过去,乔满牙齿咬住笔帽,往田字格里唰唰写了些字,五分钟后把他叫回来。
男孩一看,蓝白纸上写着两段话。
——黑化肥发灰会挥发,灰化肥挥发会发黑。
——念顺,下周检查。
男孩咽了几下口水,莫名觉着舌头疼,他蹲到角落拿本子念,乔满隐隐听到一串肥肥肥。
时间滴答流逝,他念久了犯困,头向下一冲一冲,两三次撞到墙又醒过来,最后一回是言豁来推他,他猛地惊醒,条件反射冲言豁喊,“灰肥!”
“你要飞回哪儿?”言豁被他吓到,拍他背,“起来,我买了块席子,你先打地铺睡。”
慰之揉眼睛,才发现两手一空,田字本在他瞌睡时候掉到脚下,风吹纸动,在划有黑色字迹的某页停下。他躬身去拾,却察觉那些字很眼生,捡起来细瞧是乔满写在黑化肥后两页的一句话,都是他认识的字。
——谢谢你来过,不管以后还会不会在,又将会去到哪里,都谢谢你。
男孩侧躺到竹席上,拿手枕着头,面向乔满熟睡的方向,唇角弯如月牙。
乔满,是我要谢谢你呀。
他这样想。
6.第六章,那里有过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