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白瓷呀白瓷,你到底把你女儿伤成什么样了,怎么忍心?
忘记是怎么回到屋里,隐约记得有好几双手把她从泥潭里拽起来,可没有一双是慰之的。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发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全身都是水。
屋里没开灯,跟夜晚一样暗,乔满手机在桌角嗡嗡的响,她眼光瞥过去,微信接二连三地闪,先是高中群里在聊分数线,几个尖子生冒出来谈人生理想,包括顾千书。
乔满眼神没焦距地盯着屏幕,界面慢慢淡下去,忽然,又一亮。
顾千书发来消息——十七号聚会来不来,听说你去徽州了?
紧挨着他又发——昨晚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当屏幕再次暗下去,乔满都意识不清他在说什么。
最后,顾千书发来句话——小鬼,你不会没考好吧,躲外面避难去了?
他起初叫她小鬼,还是初中上预备班那会儿。
男孩子们开始讲些有颜色的笑话,其实都是半懂不懂的年纪,讲着很浅陋的段子,却能把自己笑的花枝乱颤。那时乔满还在班上很活跃,她听不懂,就凑过去傻呵呵地问,男生们朝她做鬼脸,哈哈大笑着跑开。
顾千书右手转篮球,左手摸她刘海,像摸只哈趴狗,“小鬼,还嫩着啊,不能带坏你。”
手机突然一片大亮,铃声伴着震动,顾千书的名字闪着白光。
白光持续了将近半分钟,自动挂断后,顾千书又很有耐性地回到她的微信。
他说——啧,架子还挺大,要不,我组个团来找你玩?
神经病,乔满想。
她拆开手机,拔出sd卡,准备折成两半扔到窗外面去,但一想到外公,手又垂到桌子上。指尖刚沾到桌沿,天空里轰隆一记巨响。那是天地被一齐撕裂的沉重动静,整个院落似乎都被那股邪风带的一颤。
乔满跑到院子里,她抬头看,远天的山在漆静的雨里一层层剥落,黑色泥石脱下来,汇成稠密的浪向村庄滚滚覆来。
“是泥石流!快跑!朝上游跑!”
院外人声攘攘,有孩子的啼哭,也有大人极力压抑的惊恐。
乔满如梦初醒,她解开篱笆的锁奔出去,人流冲着她向前。她跑出一百米,忽然反常地站定了,人们推搡着她从身边跑过,像一道道呼啸的重影。
这时乔满掉转方向,有人提醒她,小姑娘,反了,要往上游去。
山崩之声刺着她的耳膜嗡鸣作响,那些零星的劝告太微弱了,微弱的像一阵掀起土腥气的风,咸湿地吹过乔满耳垂。她向即将灭顶的院子跑去,撞开门,找到慰之的红书包,书包背在她肩头也显小,窄窄地绷住她的锁骨。
多年以后她坐在电影院,看到《大鱼海棠》里面,如升楼的灵婆说过一句话,“你们这些年轻人把生命当作路边的石头,只有我们这些老人家,才努力的想要多活一天。”
年轻荒唐,大概如此。
人的年纪越往上长,会更有趋利性,世故圆滑,懂得规避风险。
可年轻人哪懂这些,他们有的是看似荒谬的冲动和勇气,把旁人眼里的糟粕,当作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就好像现在,乔满自己都道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可她就是做了。
义无反顾,中邪一样。
山体滑坡前十分钟,言豁的吉普驶在弯道上,男孩扣着手铐坐在副驾驶座。
“别看了。”言豁说。
慰之扭着身子,安静地没挣没动,一直从车后面的玻璃望远处。
雨刷的频率被调到最大,言豁开的很小心,雨急流直下,后车窗沾满湍流的水,透过那样的玻璃其实什么都看不见。言豁第一次离家去军校,也是这么巴巴地望外面。火车站台的父母和青梅在呼啸声里落到脑后,窗外是稻田和山坡,他望的地方空无一物,可那个方向是他的生之归宿。
“乔满的外公是少将,到我们军校上过课,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言豁破开冷清的平静,“他戎马了一生,部队大院后面有个靶子场,以前是枪毙土匪的地方,老将军在那里杀过不少人。”
言豁想,讲讲跟乔满有关的事,男孩会比较愿意听。
果然,慰之耳朵耸动两下,余光瞟过去,精神力有些分散到言豁身上。他以为言豁会继续说,吉普猛地在山道停住,言豁声色蓦然一厉,问向他,“是不是你做的?那孩子的腿。”
“不是。”没有含糊的,慰之再次否认,表情略有点困惑,但依然坦荡荡的。
这是言豁多年惯用的伎俩,在对方身心逐渐松懈的时候,给他迅速一击。如同赫然将人一吓,惊慌是正常反应,但言豁要看藏在惊慌底下的别的情绪。
言豁打量他半分钟,一挑眉心,松开刹车板,吉普继续往前开。
慰之看眼他,再看眼后车窗,这样来回几次,言豁点头,“好,那我再跟你说说。”
“乔满五岁以前特别皮,什么都玩,喜欢芭比娃娃,也喜欢下河摸螺蛳。她梳着西瓜太郎头,是个小话唠,拖着我抓草虫装到空药品里,还喜欢问东问西。”
“话……佬?”男孩一脸懵逼。
言豁讶异地看他,“废话特多的意思。”
慰之垂下脸,目光落在银光粼粼的手铐上,原来乔满以前话很多,可她现在明明不是这样。
有回,四岁的小乔满问过他,“蜀黍,我哪来的?”
当时言豁二十四,是个耿直boy,“你妈生的。”
“生的是什么?”
耿直boy想到一个形象的比喻,“就跟你妈上厕所似的,一用力,你就出来了。”
小乔满晚上蹲在厕所门口哭,白瓷问她,她才打着哭嗝说,前面上厕厕太用力了,害怕拉出一个宝宝。
白瓷为了安抚女儿,把她拉到空的马桶旁,哄她,“什么都没有哟。”
结果乔满哭的更凄厉,扯白瓷的袖子说,快去捡,宝宝被冲走了。
后来白瓷咬牙切齿的,俩夫妇半夜把言豁叫过来收拾烂摊子,哄了乔满很久这事才算完。
十多年前的琐事言豁总是记得很清楚,最近几年却过得很模糊,他才三十八岁,但常常觉着已经老了,所以过去的事忘不掉,现在的事记不住。
“然后呢?”男孩问。
然后?五岁以后的乔满么?
言豁盯着雨刷,“我不知道。”
乔满五岁往后,他很少再去白瓷家,直到乔满八岁大,他跟白瓷彻底决裂,恨不能拆之入腹。
乔满用十年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而他的十年没多少变化,仍然是一个人,除了军衔往上升,除了那缓慢该死的衰老。
嗡地声,言豁手机震起来,铃声在车厢里蔓延。
言豁靠边停车接电话,“嗯,你说。”
对方讲了几分钟,言豁锁着眉头听,“你确定?”对方叽里咕噜又一通讲,他叹口气,“行吧,挂了。”
言豁拿出钥匙,弯身给慰之解开手铐,“那孩子醒了,警察已经给他做过笔录,说是跟妈妈吵架跑上山,被雷电劈断的树压到腿了。”
“我可以走了?”慰之哗地坐直。
“当然。”言豁换上一副慈爱面孔,“乔满肯定把我恨上了,你等会见到她呢,就帮叔多说几句好话,说说我一路上有多照顾你。”
手铐咔擦打开,银光闪过慰之的眼睛,他眯眼转向另一侧,从缝隙里似乎看到不得了的东西,他霍然张开眼。
对面山体瞬息塌下一面,泥土与石块以奔流入海的势头冲向底下村庄,几道红血丝布在男孩眼白里,他抓住手刹大喊,“回去!快回去!”
言豁在高处看的膛目结舌,他握住方向盘,“娘的,没法掉头,山路太窄了。”
突然一道刺骨的腥风掺了泥碎扑到脸上,他扭头看,慰之已经奔出车门,他的速度太快,眨眼就消失在山路上。
“胡闹!”言豁低斥。
他给军营打去电话,约摸救灾士兵正在集结,他驱车开往前一个主干道。
这是成人和年轻人的不同,言豁会分析利弊,制定妥善方针,将不必要的伤亡减小到最少。他想要救乔满,也想救其他人。但慰之没那么多想法,他只有一条命和与生命俱来的本能和冲动。
他不会排兵布阵,他只想救乔满。
5.第五章,她要走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