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她年幼气盛的时候,受不了父母离婚,也受不了他们难堪到全世界都知道,她把悲愤变成手里的剪子,彻夜地去绞那些照片。唯独一张大年三十,外婆还在世时候拍的一张全家福,她留下来放进钱包。
慰之垂下手,悬在她肩膀上,还没拍下去,篱笆外浑厚地破开一声喊,透开暴雨穿进来,“乔满,我,你言叔叔,醒了没?”
乔满的手机跟着嗡嗡震起来,她爬起来去看,也是言豁打来的。
“上楼!别发出声音,快点!”乔满推搡慰之,她很慌,说不出来的慌。
男孩被她推着上楼,起先是愣住的,然后挠着头,他轻轻地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被抓到也没关系。
尽管他没说下去,可乔满知道他想这样说,昨晚没流光的眼泪隐隐又回来了,她想朝他吼,有关系啊,当然有关系,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着离开她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乔满反身去开门,她冲进雨里解开篱笆锁,言豁眉毛向下压了一压,“怎么不打伞?”
她不答,言豁把伞朝她一推,“我办事路过,老将军说你不爱睡懒觉,我想你估计是醒了,就带点东西过来。”
塑料袋里有水果和绿叶菜,乔满接了,手有些抖,言豁以为她冷,就催促着进屋。
“哟,一个人吃一袋水饺啊?”他刚进去,眼睛微乎其微地眯了下。
“我胃口好。”乔满不多解释,给言豁泡杯茶,“言叔,大雨天路难走,不用特意弯进来,我需要的东西自己能去买。你这样,我挺不好意思的。”
言豁摆手,随意问,“你前面在窗口站着?我瞧见个影子,啧,这雨天呀,窗帘后闪过个影子像鬼片一样。”说完,乔满脸色似乎变了一变,言豁抬手抽嘴巴,“呸,我乱说的,你别怕,荒郊野岭哪来的鬼。”
话才落地,好像哪里更不对了,言豁反手再给自己一嘴巴,诚恳道,“妹子,叔嘴笨,不好意思。”
乔满只听进他第一句话,周身一凉,慌忙解释,“我就是去看看雨下得大不大,没想到会吓到你。”
言豁看她一眼,乔满躲开他的眼光,几秒僵默,他笑了,“丫头,饺子要粘锅了。”
乔满连忙关火,用干净的碗盛出来。
言豁打量着窗台,帘布下有一堆没叠的被褥,“你晚上打地铺睡?”
“二楼太闷了,下面凉快。”乔满被热气熏的一脸雾,脖间却莫名冷飕飕的。
身后有一时半刻没回音,乔满转回身,言豁正在点烟,笑道,“别仗着年轻贪冷怕热,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苦头了。”风大,他点了几下才着,言豁吸口烟,“行,我走了,不影响你吃饭。”
他打起一把深蓝色的伞,走出篱笆围栏,言豁拿起手机,白色光标落到乔满外公的号码,他一路走,拐到一处草垛边,他收起伞,坐下来抽完一整根烟,右手掐着烟蒂,左手拿手机,雨瞬息沾满整个屏幕,最终也没能摁下。
其实他很早就见过乔满,那时她扎着双马尾,肉嘟嘟的一小团,他抱过她划龙舟,抓青草里的蚂蚱装进玻璃瓶,他当时也还年轻,特别想生个像乔满一样的胖闺女。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再想了,人都会变,就像乔满也不是从前蹒跚学步的丫头,不爱笑了,也学会了撒谎。
言豁略惆怅的,从乔满身上望见许多往事,他坐了很久,一地的烟蒂混入污水里。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言豁手抄口袋往前走,也不打伞,任由雨淋着。
村口主干道上停了辆巴士,有两个同样没撑伞的人在敞开的车门口争吵。言豁的吉普就停在后头,路过的时候,巴士司机忽然来拽他的袖子,“警察!这人偷我钱包,你抓他,抓他!”
言豁穿了一身军装,“我是当兵的,不是警察。”他停下,又掏出一根烟,看眼和司机争执的男孩,“几岁了?”
男孩摇头,手紧紧捂着只钱包,言豁吐口烟气,“还给他,看你年纪不大,下不为例。”
男孩甩开司机的手,把钱包揣怀里,“不行!这不是他的。”
言豁掸下烟灰,皱眉,“别得寸进尺,要不是离警察局太远,我肯定扭你进去做笔录。”
男孩背微微拱起,是他常年养成的防守姿态,他咬了一咬牙,转身跑起来。言豁原本想再问一问清楚,可他这一跑,言豁本能抬腿去追,长臂猛地一拦,手摁上男孩的肩竟然一下没扳动,言豁很惊讶,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这样的体格。
这一擒一档里面,言豁起了惜才的心,觉着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却是个小偷。
男孩尽管身手敏捷,但抵不过言豁二十多年的军人素质,被扣住双手,双膝陷入柔软的青泥里。
“言叔!”
言豁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眨了几次眼把雨水摒掉,眉睫深处是乔满仓皇跑过来,一柄黑伞猎猎生风。
言豁粗着嗓门,“别过来!”
乔满没听着似的,仍然单薄地往前跑,快到他跟前时脚步一滑,身子猛地摔向言豁。
言豁松开男孩去扶乔满,眼角掠过司机,他表情明显从看好戏变得一僵。
乔满的裤脚沾了都是泥,她面朝男孩向下摔,雨落进她微张得嘴,唇瓣无声翕动。
慰之明白,她在说,跑,快跑!
他深吸一口气,脚飞快地踏过黄土地,泥浆在脚下绽成乌色的花,他觉着难过,难过得心被重重一揪,好多次了,他总是这样跑开,从乔满身边跑开,好像永远不会回来一样。
言豁接住乔满,她捂住腿,似乎是扭到了,抓着言豁的手站了几次才站直。
男孩向山道跑去,言豁眼见追不上,回神扶正乔满伞柄,“找我有事?”
乔满默了一默,点头,“我有东西忘买了,想叫言叔下次带过来。”
言豁看她,“很急么?什么东西?”
“急。”乔满把心一横,“卫生巾。”
“嘶。”言豁下意识瞟了眼她的裤子,“我不太会挑,要夜用的?苏菲加长420?还是七度空间?”
乔满微微诧异地看着他。
言豁摸鼻子,“内个不是anglebaby代言的么,叔也看电视的,那什么,超薄,超长贴身区,再也不漏,超熟睡,是吧那广告词。”
乔满脸发白,像长时间浸泡在水里,白到散着阵阵寒气。她此时多少有些无语,阖着唇,她瞥了眼大巴司机,微露憎恶之色。
言豁咳嗽一声,想换个话题,就跟司机说,“你钱包里现金多么,回头去警局备个案,少了多少钱什么东西,列张表出来。等抓到小偷,也许还能追回你的钱。”
“他钱包?”乔满神色突变。
司机闪躲着,干笑,“没几个钱,算了,我不追究,不追究。”
“你这态度可不好。”言豁扔掉烟蒂,“就是你们这些想小事化了的人太多,才助长歪风邪气!别嫌费时间,去备案,这种年轻人我见多了,不给他点教训,今天敢偷钱,明天就敢杀人懂不懂。”
“是呀。”乔满冷笑,举着伞跨前一大步,“你应该去报案,好好告诉警察,你都丢了些什么!”她手指言豁,“我叔叔是少校,专门治一些道貌岸然作奸犯科的人!”
司机讪讪退到车上,摇手,“是我搞错了,那不是我的钱包。”
他陡然换掉说辞,言豁狐疑,“这也能搞错,你跟他抢半天,结果不是你的钱包?”
司机拿土话,连比划带解释,“他从我旁边走过去,手里拿个钱包,长得跟我的挺像,我就以为……”他摸着鼓囊囊的口袋,“我的在这呢,刚发现,嘿嘿。”
他退回驾驶位,他不敢看乔满,昨晚还没看清,原来这姑娘一双眼这么黑亮,深得叫他发憷。
雨发狠落下来,风一大,刮起白花花重密的雨浪,言豁抹把脸,“行,那散了吧。”
巴士迅速发动开远了,乔满拳头紧了紧,又松开。
言豁低头点烟,他身上烟味很重,乔满抓他的手,“别抽了。”
言豁淡笑,“烟是好东西,酒也是,所以大多男人都爱沾。”
“我知道,我爸也是。”乔满放开手,“尤其在跟我妈吵架的时候,抽的最厉害。”她哼笑,“你们大人呀,就喜欢用烟酒来麻痹自己。”
言豁伸手作投降状,打火机收进兜里,他在雨里抬眼,“丫头,我走了有点时间了,你要我带东西应该打我手机。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知道跑出来我还在?”
乔满脸色更白了,“是么,我还以为你刚走,时间过糊涂了。”
吉普车的钥匙在他指间打转,转了几圈,言豁点头,“我随口问问,放心,叔不是小气的人,卫生巾会帮你带的。”
他要乔满快些回去,别着凉了,乔满在他眼前慢慢变成一小点,和那把黑色伶仃的伞一样,几乎要被风雨折断似的。
言豁坐到车里给他的后勤兵发短信——给我买点卫生巾。
小兵回得很快,且迟疑——老大,其实比起卫生巾,成人纸尿布会更适合一些。
言豁怒骂——滚,不是老子用。
小兵又秒回——那是给宠物用?老大,那我推荐宠物生理裤,某宝有卖,卫生巾是给人用的。
他还强调——给女人用。
总之小兵无法相信,糙汉子如言豁这样的,常年寄居军营,竟然也能找到女朋友,并且还处到了给对方买卫生巾的地步。
言豁暴呵——滚你妈的,就是给女人用,老子会挑就不找你了!
骂完人,言豁拿开手机,神情淡漠下来。他从来不认为乔满是个会让他带卫生巾的人,他认识的乔满,只有他上赶着去送东西,她都不会劳烦他一下。
密闭的车厢里,言豁忍不住又点起一根烟。
而且,如果他没看错,那床被褥里头有一条男人的裤子。
4.第四章,谢谢你,来找我[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