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3.第三章,不是我[2/2页]

清平调 浅青釉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缓慢地说,“我有些难过。”
      他长久地举着手,指缝里渐渐生出潮湿的温度。
      “可惜,不知道你姓什么。”乔满说,“以后,我叫你慰之吧。”
      他仰脸笑,“好。”
      生命奇妙之处,在于你自以为已经十分熟识自己了,你绝不会去做的事,有天却切切实实发生了。她收留了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男人,她面对着他,常常觉着像在照镜子,惹人厌的倔强下面,是他们柔软的自尊,谁都不能碰,那是底线。
      这天之后,经常能听见慰之站在楼下喊她。
      “乔满,我饿了。”他端坐饭桌旁。
      乔满开火煮面。
      “乔满,面,面水流出来了。”他一本正经地喊。
      乔满奔下楼,关掉火纠正他,“错,是水扑了,什么面水流出来了,没这种讲法。”
      然后,他又喊,“乔满,帮帮我!”
      乔满过来,见到他的头发被椅背凸起的一颗螺丝钉缠住了,乔满从他包里拿来把美工剪,比划了一下,给他剪成到耳根的一刀平。
      乔满推他到镜子前,“怎么样?”
      慰之沉默,再沉默。
      乔满眯了一眯眼睛,“你不觉得清爽了很多,更有层次感了么?”
      他立马应和,“嗯,对,很好。”
      乔满悠悠道,“撒谎,不是真心的。”
      慰之脸唰地红下来,他的心思总是摆在脸上,很好猜。
      连续落雨的天难得放晴,微光透过窗户,拂照到慰之一侧的耳垂和脖颈,没有长发的遮蔽,乔满能看得清楚。狭长的眼,长他脸上却不显小,两颗小虎牙,薄淡的一张唇,如果打理再干净些,是个挺清秀的男孩。
      “你衣服哪来的?”乔满略停顿,“隔壁过世的老太太给的?””
      顿时慰之像个追星的迷妹,一脸崇拜,“你怎么知道。”
      “都有些小了。”衣服绷在身上,勒出肩膀和胸腹的轮廓,乔满瞧着别扭,“我等会去市里,买几套新的给你。”
      她拿手丈量慰之的肩宽,指腹点过肩头,隔着衣料有些痒,他微低着头,眼里漫出黑珍珠似的光泽,柔软又专注地望着乔满。
      望久了,他没头没脑的,忽然冒出一句,“好看。”
      乔满反应了下,“你说,我好看?”
      “嗯,好看。”慰之一根指头骚脸颊,点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乔满摇头,“你才见过多少人,世界这么大,等你出去转一圈回来就不会那么觉得了。”
      慰之沉下眼,“不会的。”
      “会。”乔满指着他心脏处,“这里,这里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男孩仍然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她提高了点声音,“什么都会结束,会变质,会腐烂!”
      慰之只听懂结束二字,字典里说,结束的意思是完毕,不再继续。
      他坚持着,拗得很,“有的不会,一定有。”
      “一定?你凭什么这么言之凿凿?”乔满火气被撩起,“你跟多少人接触过?你了解人心么?”一连抛出几个问句,乔满眼眶涩涩的,朝他吼,“我告诉你什么是人心!人心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我父母那种样的,十年前媒体眼里的恩爱夫妻,十年后丑态尽出的国民笑话。好的时候,秀恩爱,显摆,海誓山盟像是不要钱的东西,信手捏来。分的时候,扯碎脸面,撕逼,雇水军用最恶毒的话谩骂对方,杀红眼跟仇人一样!”
      慰之静静地听她从胸腔里喷薄出那些话,他不能完全的懂,可他知道,乔满心里有一把火,稍一撩拨,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我,不了解人心,但我了解自己。”
      他沉静地说,微阳拂过他半边身,影子投过来,将乔满整个笼住。
      大概是他说的诚恳,乔满竟有片刻觉着他是对的。
      又须臾,他开口,“那个,言只枣枣,是什么?”
      乔满一愣,被弄笑了,什么脾气都没了,“我的错,不该跟你说成语。”她写下这四个字,丢给他本成语字典,“自己查,我去市里了。”
      她转身,长呼一口气,从来没跟人说过的心里话,刚才发泄般朝男孩扔出去,可他似乎能明白,又不那么明白。很奇怪,在他面前,她越来越容易泄露情绪,扯去伪装,无所遮掩。
      她拿伞推开门。
      慰之站在原地,他呢喃了一声,“乔满……”
      乔满脚步稍滞,没回头,朝淡蓝色的光里走去。
      她问过村口人家,这样雨水过盛的节气他们也会去市里采办蔬果。本地人有小电瓶车,偶尔也坐村外头早晚两班的巴士。
      村口这户人家姓李,乔满去敲他们家的门,李婶跑来开门。
      女人穿了粗布衣服,沾满洗菜水的手蹭了蹭围裙,“小乔呀,不好意思,我去不成市里了。”
      乔满还没问原因,李婶已经接下去,“我刚得到消息,金凤家的伢子腿断了,说是没能保住,截肢了。那伢子可怜哟,才那么点大,我等会得去看看。”
      “没送他去市里医院?”乔满问,“市里大医院多,医疗条件也更要好。”
      李婶咋舌,“哎,哪来得及去市里,送到县医院之前那小身子已经冰凉了,进去急救,医生当场就说要截肢,金凤直接昏过去了,后来还是伢子他爸赶来签的字。”
      乔满拿出点零钱,塞给李婶,“麻烦您代我买点东西,钱不多,但也是点心意。”
      李婶接下了,口里不停叹息。
      乔满独自去乘巴士,去的时候一半位置坐了人,有的不去市里,在临近的村下了车。乔满头靠着窗,灰白的玻璃阴凉,卷了股寒气往皮肤里钻,那感觉,像一重又一重的回忆,叫她清醒的一激灵。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外公,想起老人拄着拐杖,沉定地说,“都别吵了,孩子以后跟我过,你们不要,我要。”
      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却忘不太掉。
      嗯,是了,还得问问外公,他们这个月的抚养费打来了么,乔满想着。
      这时,巴士停了,司机用方言跟他们说,三小时之后还在下车的地方集合。
      乔满是用不着三小时的,她只买了油盐蔬菜,一些速食品和两套新衣服。
      回程时候,天灰蒙晦暗,乔满轻轻睡过去,不记得睡了多久,巴士忽然停了,耳边人声嘈嘈的,乔满转醒过来,发现大巴抛锚在陌生山路上。
      车里多是本地人,他们等了会儿不见巴士发动,三五结伴着,扛起包袱下车了。人是喜欢跟风的,有一个领头,后边陆续走掉一大半,只剩下几个人。
      乔满跟他们不同,是找不到回去的路的。
      司机伸手捶方向盘,捶到车喇叭,刺耳的一声长鸣。
      “师傅,要多久才能好?”乔满忍不住问道。
      司机扭过头,见着乔满,他微微愣了下,这一愣之后眼光逐渐古怪起来。随后,他嘿嘿笑,用方言喊了什么,车厢后头也响起男人的怪笑声。
      车厢空阔,那怪笑声荡了几个弯,不住往乔满耳朵里钻。
      乔满心一沉,手心起了层薄汗。
      嗒,嗒嗒,身后传来皮鞋踏地的闷响,很快,一个男人坐到她手边。
      他拿蹩脚普通话跟乔满搭讪,乔满耳窝嗡嗡地响,她压根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只觉着紧张,非常地紧张,从手心到背脊都沁出汗。
      那时候,乔满才不得不承认,再怎么比同龄人早熟她也不过十八岁,还是个刚成年的大孩子,她没有父母教她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处理。
      男人的手向旁伸,放到乔满腿上,司机一直扭头看着,这时笑得很大声。
      猝不及防的,乔满抡起手提袋,狠狠砸向他的脑门,面对一切逾越她意志的事,她就是这样,一秒钟都不能忍。
      男人一记惨叫,乔满拼命越过他往车门跑去,她知道很难逃下去,可她只有向前跑,不断地跑,才能压抵住胸口反上来的阵阵恶心。
      司机冲出座位截住她,混乱挣扎里,他左手扯住乔满的头发,右手掐住她脖子。
      “啊!”乔满离车门很近,又被生生拖进车厢,倒退的景象里,她看到两个女人坐在那儿,一声不敢吭。无助和恐惧在乔满血脉中炸响,像火山喷发出的岩浆,烧灼得她浑身都疼。
      乔满嘴里微弱地喊,“帮我,帮帮我……”
      她们别过头,肩膀不停打颤。
      车里独独能伸手拽她一把的两个人,选择明哲保身。
      司机的手锢地她喘不上气,乔满挣得很厉害,司机张口急急喊出什么,后边的男人跑来捉住她两只手。
      乔满被摔倒在黑色甬道上,她侧身摔下去,下坠的瞬间,无助和恐惧消失了,只剩下扼住喉管的深深绝望。
      她听见砰地声重击,她左臂砸到车板,这声重击里隐隐又混着别的动静,同样是重重地一击。她以为自己头昏眼花,听错了。
      可接连又是砰砰砰,司机放开卡住她的手,似乎慌了起来。
      撞击声越来越重,他们跑去车门,乔满半弯起腰,看到车门已经撞变形了。

3.第三章,不是我[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