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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遇见他[2/2页]

清平调 浅青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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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再去探究,她被一把提起来,对,如同提溜什么东西似的,被轻巧地捉住肩膀,提到双脚离开地面几十厘。乔满吓得尖叫,声音瞬间湮入狂风里,她抬头往上看,看到一张男人的脸,头发长到肩膀,黝黑黑被雨打湿了,脏乱结成团,贴在头顶心上。
      在两面土墙围起来的一个角落前,男人忽然松手,乔满直直摔下去,尾椎骨生疼。
      这处隐蔽空间很好,乔满缩在那儿,不至于被风刮着跑。
      她挣扎着张开眼,面前男人没走,纹丝不动站在那儿,他望着乔满,污浊沾灰的一张脸,却意外的有迷茫又单纯的神光。
      乔满想,哦,哪来的乞儿吧。
      她张口,“谢谢。”
      风灌入她喉咙,乔满剧烈咳嗽起来。
      男人递给她一只苹果,红粉粉的,又圆又大。
      她竟被乞丐怜悯了,乔满嗤笑着,摇头。
      风里传来擦擦擦的脆响,乔满抬眼,男人正在啃苹果,咔擦,咔擦擦,边动嘴,一边极认真地瞧着乔满。
      风渐渐小下来,他掌心只剩下啃尽的果核,似乎到最后都不明白,乔满怎么不吃。
      雨还落着,又听见远山欻欻的落石响儿,乔满忽然想起什么,“苹果,偷的?”
      男人眼神一变,里头多了惶恐和戒备,盯着乔满,往后退一步,又一步。
      雨滴在乔满睫毛,凉得她一激灵,发觉多少有些失礼,对待力挽她于危难中的人,怎么也不该第一句话是‘谢谢,紧接第二句却是‘苹果,偷的?
      乔满尴尬着站起来,手往背包里掏去,男人瞧见她的动作,果核一丢,转身蹿入雨幕深处。
      乔满手捏着糕点,还没能送出去,怔在原地。
      回到住处,掌心叫伞柄刮伤了,她擦了些药,想起那莫名出现又逃窜入雨里的人,乔满出神许久。
      窗外雨势转小,变得细如牛毛,乔满想了又想,忍着刚用过药的刺疼跑出门。她得趁风雨不大先去去近处人家借一把来,再等有机会了,去市集买把抗风的新伞。
      乔满背回湿漉漉的双肩包,往下坡邻家跑去,她来时算过,下坡这家跟她的住处挨得进,跑一跑只需要一两分钟就能到。
      她刚至大门口,见到三四个人打着伞,在朝一辆木板车上运家具。
      乔满道明来意,“打扰了,我是刚搬到你们隔壁的,这里风太大,伞被折在路上了,我想来借一把。”
      家主热情,“巧是巧,你是搬进来,我们是要搬出去。”他很快拿来一柄结实黑伞,像自家做的,“不用还了,本来也不准备带走,不是值钱东西。”
      屋里望进去空落落的,乔满道完谢,斟酌几下,“村子里的人靠什么为生?”
      “采茶,也种些菜,山上原本有果树,总能自给自足。”
      原本。
      是了,按金大姐前头说的话,山上大半果树被涝死了。
      “那有没有条件特别苦的人家?”
      “特别苦?”家主没听太明白,“怎么样算特别苦?”
      乔满直言,“我刚才在村道上遇见一个人,穿的很破旧,头发乱蓬蓬又长,有点不太像这村里的人,我觉着挺奇怪。”
      “男的啊?”家主纳闷,“应该没有吧。”
      他妻子抬着只纸箱放上板车,“有,怎么没有,你忘了,老娘去世的时候,他来坟前磕过头。”
      男人恍然。
      这家的老妇人是前年过世的。
      老太太喜欢搬把矮凳坐门口,看远远的地方,茶农在梯田里化作一小点。
      五年前,老太太仍旧是那样子,拿蒲扇在径道边上纳凉,瞅着一个怪小子,背只破竹篓沿墙边走来,怯头怯脑的。
      他竹篓里有枣,野菜,还有些叫不出名来的青果。
      老太太朝他招手,“来,小子,来我这。”
      男孩怔忪着不动,两只手僵直着捏住衣角。
      老太太笑,“怕啥,过来。”她想看看竹篓里的果子。
      后来,是老太太走过去,他朝后缩,老人伸出手,男孩本能地迅速挥开那只手,微微垂下眼带些凶相的,喉咙里像参了沸水,咕噜噜地溢出唇角。
      当时老人流眼泪了,她在旧时候见过这样的孩子,都是被打怕的。
      老太太进屋拿出一件儿子穿过的衬衣,放在墙根,她坐回门口矮凳,大蒲扇摇了几下,从蒲葵叶缝里看到男孩将破背篓一斜,哗啦啦落出几十只果子。
      然后他抓起衣服撒丫子就跑,老太太说,跑得像鹿一样快。
      往后几年,老太太经常往墙根放些东西,可能是袜子,又或者别的什么。
      等东西没了,会多出一摊散乱的野果,老太太就乐呵呵地收起来。
      三年里面他们从未过分亲近,也从未真正别离,一直到老人寿终正寝。
      他去坟前磕头,头磕在石板地上砰砰响,似有呜咽声,像只幼兽一样。
      老太太是独居老人,儿女在市里打工安了家,偶尔回村里住一两个晚上,现在老人去世两年,他们也不准备再回来住了。
      乔满辞别这家人,天色见晚,雨初停,铅云滚滚沉在头顶,预示一场不知何时至的暴雨。
      乔满把窗帘卸下洗了,挂到稠密的凉风里去,受窗帘的重量压覆,再由风一吹,院里铁架子咯吱咯吱响。
      乔满入睡前,这雨才堪堪落下来,她匆忙去收窗帘,等她再出屋子,风同雨都十分大了,铁架子哐当一声被刮倒,毕竟是个没多少分量的轻物,跌跌撞撞朝门口摔去。
      乔满在后头追,俯下身,眼疾手快抓住架子一角。
      她站在篱笆旁收架子,黑色雨幕里陡然一亮,昼白的光兜头劈下。
      乔满被白光闪到眼睛,一手遮住眉眼,低下头,雷声接踵而至,轰隆巨响里,借了刚才闪电余光,她看见角落有团黑黝黝的人影,团坐在那儿,乱发被打得湿透,黏在胸前的旧衣上。
      是下午的男人,或许是个男孩,但她分辨不出来。
      乔满忍住惊叫,四目相对,他更紧地缩住身子,下一秒就将头往双膝里埋。
      暴雨模糊了乔满视线,她一步步朝后退,前脚刚一退进院子,立马大力合上篱笆门。她手抖着,将门锁扣上。
      乔满记得,她像个孩子似的仓惶逃离,那时候男人抬了一抬眼,明明那样大的雨,她竟能看到男人瑟瑟眉睫下,眼里无枝可依的荒凉和惧意。
      她不知道,当年老太太是不是看过他这种模样,才忽然哭的。
      乔满冲进屋,背颤巍巍又死死地抵住门,她不愿意去想男人脚底下暗红色的水洼,和淌着血的脚背。
      她一眼就知道,他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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