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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君臣 下[2/2页]

皇舆 青城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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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鄣并不看庄逊,自走到皇帝面前扫了范谨一眼,“陛下在做什么?”
      冠礼上皇帝拒霍鄣归政于他,皇帝便是仍不能越过他独自问政,他只有些怏怏,“廷尉擒得一名军中逃犯,朕不过问一问。”
      霍鄣转身,目光自庄逊面上平和掠过,我却似被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心。
      “既是军中逃犯,下臣鞫讯便可。”他神色如常,只向皇帝微躬行礼,“下臣告退。”
      霍鄣此举昭明了对皇帝轻藐至极,果然,皇帝重击凭几起身厉声喝,“朕为天子,竟连鞫讯犯人都不能!”
      “陛下息怒,”霍鄣面色不改,“下臣奉先帝遗命相辅陛下,不敢疏忽职守。”
      他望着范谨冷然旋身移步,“军务不属廷尉权责,廷尉逾矩了。”
      “霍鄣!”
      皇帝急怒中竟脱口唤出霍鄣的名,他的双肩剧烈颤抖,“朕的谕旨你也胆敢违背,如此挟君擅权,你意欲何为!”
      一语出,殿中人尽皆骇住。
      杨符忠当先伏地,众人纷纷惶恐跪下。霍鄣停步转身,眉目清冷凛冽,“陛下方才有何谕旨?”
      我知晓王权与皇权之争近两年日趋清明,可他们从未如此直面激烈相争。皇帝忍下了此前数载的耕藉礼中皇室诸王皆位于霍鄣之后,忍下了霍鄣不归政,而他今日如此暴怒,是再忍不得了。
      皇帝满面恨怒,颤臂指着霍鄣正欲开口,霍鄣已出言,“下臣受先帝天恩未有半刻忘却,陛下如此定下臣的罪,下臣不敢言冤。然,臣子不思尽忠于社稷反而离间君臣,罪大恶极。”他骤然扬手,“范谨妄行刑辟祸乱朝堂,即刻去廷尉位,交司隶府论罪。”
      皇帝愈发惊怒,指着他高喝,“霍鄣!”
      霍鄣拂袖转身,“下臣告退。”
      我僵直着,万分没有想到事情会激变到如此地步。直至触及他看向我的那道淡淡的目光,我恍然醒来,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庄逊已先于霍鄣出殿,我随霍鄣稳步走出,跨过殿门的一刻忍不住回首。那颓坐着的少年帝王忽而抬首,与我对视的顷刻间又垂下。
      那一眼,凄然萧瑟。
      或许在他眼中,我早已不再是可以护佑他的屏障。
      再入柳林时,霍鄣已不见踪影,而当先出殿的庄逊却止步于一株树下。十余步外,三名长辰卫前静立之人,竟是沈攸祯!
      自庄逊身边走过,长辰卫后退,我与沈攸祯互礼过,“沈子是有朝务欲禀于陛下么?”
      他略摇了头,“昨日陛下命我往谨德殿寻一卷古籍,方才已寻得,是以求请陛见。”
      我轻吁过,不是范谨假借圣谕挟入宫便好。
      沈攸祯不认得庄逊,他当日与哥哥一并送那具尸身入葬亦是受哥哥所请。可即便是不认得,他也不好在此时与庄逊直面。
      我轻扬了手,两名长辰卫将庄逊引远,我叹道,“沈子将书送回谨德殿,先行离宫吧,陛下目下应不愿见朝臣。”
      沈攸祯随长辰卫离去,我稍快了行速往宫门去。
      霍鄣岂会认不出庄逊,却一字也没有问过我。可是他若想知晓,又何需问我。
      那日霍鄣独自进宫,身边没有周桓朝这样的心腹,更无人随行。出宫后,我看着长辰卫将庄逊的车舆独弃于街中,看着顾惇接走庄逊,他将庄逊的身份瞒下,我知他并不仅是因我,更是为了大局。
      未久,范谨被问罪累及三族流放岭南,周桓朝兼领廷尉。皇帝因病不朝,长辰宫守卫愈发森严。
      我曾疑心此事是他一手布置,可是,他不会以这等手段禁锢皇帝。
      此时于他最要紧的,是蒲安的战事。
      安广固的前锋军到达平水时贾伯著已夺回河庭,旬日后,安广固率军六万将蒲安军一线平推至边界。
      蒲安王以地势之利诱安广固深入,然而安广固同样借了地利。于敌混乱不备时而攻,于敌败退时设伏,数战过后,蒲安军狼狈不堪。
      安广固发兵前霍鄣只给了他“地利”二字与一张域图,我曾看过安广固送入京的自蒲安败军手中缴来的南境域图,与霍鄣给安广固的图几无二致。
      用几乎相同的图亦能连败蒲安,大局将定了。
      霍鄣给安广固的,是足够的权力和信任。
      蒲安王遣使往边界求和,安广固于大帐外焚毁国书,将使臣驱回蒲安。越三日,大军踏入蒲安境土,以气吞霄汉之势横扫蒲安。
      战事不止于此,安广固入蒲安未久,蒲安各地有数支兵马起事,相助安广固攻打王城。
      安广固困王城近月,眼见大势已去,蒲安王素衣出城奉上降书,自请并入中土。安广固不受,斩其于驾前,蒲安军民欢欣沸腾。
      安广固于城上宣诏,蒲安旧地复诸国,尊旧俗,定邦约。
      从前的蒲安以玉国自居,历代君王无一人不在玉石上用尽心思,却也因采玉制玉而损去无数百姓的性命。
      然而国中富庶的只有蒲安王室,蒲安的时常用兵累得民生日益沉重,更稍遇抗便动辄株连全家,致使民怨纷纷。蒲安王已诛,王城百姓与旧臣拥举先王素有贤名的王子为王。蒲安与临近诸国进国书,奉我朝为主,世代不移。
      案上这几卷安广固送来的诸国域图与国书已反复细看了数次,可我仍觉如梦似幻,朝代更替数百年里都在为祸的蒲安竟这样迅捷且容易便平定了。
      平南境,收异邦,霍鄣每次都是以雷霆之势一举功成。
      开疆拓土的功勋何等诱人,他曾道,虽说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但王土之内何需只有中土人家。此次他却将故土还给旧人,许以他们百余年未有的安宁。
      利者,空虚的朝廷不必消耗财物人力治理遥远蛮邦,弊者,疆土未能再扩。利者,从前受蒲安所欺诸国皆念我朝皇恩,弊者,他们不知是霍鄣给了他们十数代人未得享的太平。
      他清楚为祸的只是蒲安,曾受蒲安侵并的亦只是无辜之人脚下的无辜之地。那些无辜之人若因蒲安而彻底失了家国,他不许百年之后再出一个蒲安。
      一平一分之下,便将是南境之外长久的安宁,这安宁于朝廷之利远重于将其收入国土。我们所失的,不过是从未拥有过的两州大之地。
      蒲安已然平定,大患只余和赫。
      亦是此时,霍鄣奉帝意下诏,太妃慈德仁爱,皇帝感念旧日教养之恩,赐太妃享太后礼遇。
      外人不知其里,皇室中谁又不知姐姐从未教养过皇帝。
      赐享太后礼遇,霍鄣已动了废帝之心。而那个皇位,或许峣儿终是逃不开。
      抬首欲回身去看广舆全图,却是撞入霍鄣的眼中。
      南境战起后,他时常十数日不归家。他不在家中时,书室的门从未阖起,案上的战报与章表亦从未收起。便是归家,亦仿佛是我初嫁之时,书室的灯火总是燃至天明。偶有早归同案用膳或读书,他再不与我说战事朝务,不过一二琐事。
      先年江皇后于宣政殿被废时的背影这些日总在眼前,赵珣如何待她与田氏我是亲历的,我自漫天的惊恐中醒来时,他从不在身边。
      我已不能似在上靖关时恣性,明知绊住我的不止是颐儿,可我仍然惊怕。
      他的手指触在颊边,我一时刺痛侧过头避开。他的手臂一僵,我平声道,“霍鄣,齐氏已尽为你所用,再无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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