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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灼寒 下[2/2页]

皇舆 青城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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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后退,昂首大笑。步踉跄,声凄冷,心身皆灭。
      我再不敢看,疾奔出殿跌坐阶下。指腹处的酒液尚有留痕,注目之下,那留痕似渐红,红如血。
      惊惧骤剧,扬手时,有人扣了我的腕,复放手退后,“郡主当心。”
      身侧为首那人捧着绣图,残断绣线牵着的两片染血断甲似恶兽的利爪晃在眼前。
      扶祥殿内已尽是方炉,我数度净手,拢裘临灼目炭火,周身仍是深寒彻骨。
      鸿台殿森冷可怕,可我无力自主。
      田氏无声无息死去,他与他的皇子,他的嫔御,他的臣子将无人牵连其中,他留给梁王后顾无忧的即祚之途。
      鸿台殿中,有一刻我曾想若田氏对他还有半分情意也不负共枕多年的情分,而那勾断了她的指甲的,我再不能知晓是她的恨或惧,还是绝望。
      她以为的时运机遇,曾是我的命数么?她或许以为,时与运皆是命。可究竟是时运注定了命数,还是命数注定了时运?
      身在扶祥殿也能听到皇太子册立大典的礼乐,我看过从未这般顺从答我问话的宫人,册立皇太子的诏书早在他召见我之前便布告天下,他瞒着我,要听我亲口说出梁王。皇太子已立,他却仍不许我出长辰宫。
      当夜我的去归皆是由长辰卫持剑监送,归于扶祥殿途中我时时惊怕,宫中的姐姐与峣儿、宫外的父亲与哥哥,若我终未从他之令,将会有何等可怕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赵珣,我此前只是疑他防范了齐氏,而此时,终可确信了。
      可我终想不通,他究竟为何逼迫我去亲手杀了田氏。而我的双手沾染了田氏的血之后,齐琡于他还有何用?
      当年赵枀与江亶为逆,哥哥眉目间常有的忧煎之色是因为他早已明了皇帝防范着齐氏吧。那一次有霍鄣,而此次,有何九庐与伍敬信。
      哥哥能入宫非仅因我送出的棋,那时伍敬信亦已去了武城公府。便是并非受挟入宫,哥哥这些日的艰险我此时如何会想不到。
      扶祥殿中尽添过灯油,分明亮如白昼,却又似重云蔽空的深夜。日夜交替,拥裘孤坐,方炉中的火光竟似怨毒目光。
      我忽然极惧那炭火的灼热,可脊背的极寒之下,我唯有期许炭火能驱散寒意。钟缵悄然进殿将汤药置于案,他恭谨垂首,不动,亦无言。
      灼寒自前后透身聚于胸腹,我死死盯着那药盏,渐压不住唇际。
      夺命的□□,或许不会极苦……
      天色初明,我倾身于凭几,口中的酸涩渐浓。
      这是我近日所服汤药的味道,他终还是留了我的性命。
      我想哭,却如何也哭不出声。田氏骤现眼前,扣住我的咽喉恶毒阴森地笑,“我候着你来。”
      我无力挣脱,只能看着她的面容愈来愈近。
      钟声大起,我蓦地睁开眼。
      那钟声阴沉缓重,却仿佛是裕景殿初见那日他那一声绵远悠长的叹息。
      我厚待我,给我皇室郡主犹不能得的荣宠。可他以我为饵废去江氏后位,引江亶提早发难。他防范齐氏,将我推向他为嗣皇选的制衡齐氏之人。
      咸平五年二月二十三,帝崩于衍明殿。
      咸平五年四月初一,嗣皇行即位大典,定次年改年号为光兴。奉孝定皇帝遗诏,丞相袁轼、御史大夫汪溥与定国大将军霍鄣为辅弼,至嗣皇弱冠归政军于帝。
      四月初二,嗣皇尊庄氏为太后。
      田氏殉君,已与先帝早逝的诸妃嫱嫔御同葬。净苑再入新客,后宫唯有庄太后与姐姐。
      数日噩梦不休,我一篇一篇临写着经卷期盼压下心中翻腾的戾气。
      身在宫中的那些日里,我每日都是绵软无力。扶祥殿中仍只有那四个宫人,钟缵每日送来的汤药一如从前,也是必在我饮尽后离开。至与京中女眷一并参拜太后当日,我的汤药终于换了味道,我终于可离扶祥殿,终于病愈出宫。
      如今他的嫡长子即祚,他将两代重臣袁轼与汪溥留给嗣皇,他以一手培植的霍鄣为武将之首,也不愿再用曾是朝中第一武将的父亲。
      为免宦祸,高皇帝立制内监预政者凌迟,与内监勾连者夷三族。百余年来,便是太徵年间作乱的宦者亦只是于宫中势大,朝堂之中并无半分羽翼。没有权宦,无高皇帝与孝武皇帝之雄烈的帝王若欲制衡权臣外戚,只有另行扶持一方权臣。
      皇子、外戚、权臣,三方之势若聚合一处便会成为皇权最大的威胁,何况父亲还曾代天子掌上骁军。
      哥哥承武城公位却未入军,无兵权,便是被霍鄣远远抛在身后。他曾对我说哥哥乃当世弼疑,至此时也没有加封哥哥的旨命。他用霍鄣制衡齐氏,稳固赵峥的皇位。赵峥还有袁轼和汪溥扶助,峣儿便永不能触及皇位。
      留了三个辅弼之臣,他这样笃定齐氏不会复起。
      经卷终不是压不住戾气,另取了一张帛,写下《徐风》最末一句时,我再压不住笑声。
      他手书的这篇《徐风》的每一字都似含冷光,我已经是皇权争斗的棋子半分不能由得自己,身在局中,我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仿写他的这篇手书。
      他此生所经的最后一次祸乱被何九庐压下,而那时,他已无力入宣政殿了。
      宫中大定当夜,被田氏拘押的杨符忠获救后于衍明殿内泣拜,而后撞向案几,欲以一死平朝中沸议。
      杨符忠早在他封王前便侍奉在侧,久侍宫闱之下,自然知晓田氏谋储弑君之罪曝于天下的后果将是如何。但杨符忠侍奉他二十余年,若将其定为作乱匪首便是将他置于两难境地。
      他不许将真相公诸天下,亦未许杨符忠代罪,只昭布为宦贼作乱,定罪七内监为匪首。
      鸿台殿宫人早有在刑前便招了供,亦有受刑后吐露所知。几个死忠于田氏的宫人熬刑不过身亡,那日上清池边的内监亦已亡,招供的几人并不知内里详情,供状中又有揣度或攀诬,一时无法知晓田氏谋划的末节。
      因那七内监中有四人出于鸿台殿,他那时责昭仪田氏掌后宫不力,降为八子。婕妤庄氏进昭仪掌后宫事,安平公主与东安王移入长信殿由庄昭仪抚养。
      那言竹已不能再说话,她撕毁两道供书不肯认供助虐,遂与田氏一并被禁于鸿台殿。他与长辰卫之外,无人知是我逼死了田氏,无人知田氏不是殉他而去。
      卫尉何九庐于宫变中被密藏刃物的内监刺入腹,只强撑过四日便去了,他立调虎贲中郎将伍敬信暂领卫尉官守。
      哥哥将我在宫中那些日的事讲与我听,亦道是天候不定不宜接我出宫,又有繁多朝务缠身实难常入宫看我,于是留我在宫中养身。
      我问他当日宫变之时梁王与峣儿身在何处,他答不出,只道是事定后由长辰卫护送至御前。他说这一句时只注目于眼前的方炉,炉中炭火极盛,素来畏热的他却无半分汗湿。
      我竟无法知晓长辰卫是于宫变前护下了梁王与峣儿,还是于事定后救出。
      他是否从未防范过齐氏,是否至信齐氏忠于他?他令我去杀田氏为梁王除后患,是因着至信我么?
      弃笔近窗,我迎光举起手,指隙中依稀有殷红血色。
      我再度笑出声,已至此时,我竟还会有此稚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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